重新派遣(第3/4页)

我没什么可抱怨的。谢丽尔做得很好。我在杰克逊维尔见到了柯蒂斯准下士的妻子。他回来前她已经花光了他的津贴,而且她已经怀孕五个月。对于一名服役七个月归来的士兵,她的孕期还不够长。

我们归来那晚,瓦塞特下士的妻子没有到场。他笑着说,她多半是搞错时间了。于是奥利瑞开车送他回家。打开门才发现已是人去楼空。不仅是他妻子,所有的一切——家具、壁挂,全都不见了踪影。瓦塞特望着惨白的四壁,摇着头大笑起来。他们出门买了些威士忌,回到空屋里喝得酩酊大醉。

瓦塞特把自己灌醉。酒醒时分,麦克曼尼根就在他身边的地板上坐着。很难想象,在我们所有人中,麦克曼尼根是那个会把他收拾干净、准时送他到基地上课的人。在课上他们告诫你:不要自杀,不要家暴。瓦塞特无奈地说:“我没法家暴。我他妈连老婆在哪儿都不知道。”

那个周末他们给了我们四天假,星期五轮到我照顾瓦塞特。他连着醉了三天,和他在一起就是个威士忌加大腿舞的变态狂欢节表演。凌晨四点我把他送到斯劳特的军营宿舍后才回家,进门时吵醒了谢丽尔。她什么也没说。我猜她会生气,她看上去也确实如此,但我上床时她翻过身来,轻轻抱了抱我,毫不嫌弃我的一身酒气。

之后斯劳特把瓦塞特交给阿迪斯,阿迪斯再把他交给格里利,就这样传下去。整个周末我们中总有人在他身边,直到我们确定他没事了。

不和瓦塞特或是别的兄弟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和维卡坐在沙发上,看谢丽尔为我录的棒球比赛。有时谢丽尔和我谈起她过去的七个月,谈起留在家里的妻子们,还有她的娘家人、她的工作、她的老板。有时她也问我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有时我也会回答。虽然回国的感觉很棒,虽然我恨透了过去的七个月——唯一支撑着我的是军中的兄弟和回家的念想,我开始盼望着重返战地。现在这一切真他妈让人难受。

接下来的一周,每天上半天班,全是些琐事。让大夫处理那些瞒报或者没来得及治疗的伤口。看牙。行政事务。每天傍晚,我和维卡在电视前等谢丽尔从“德克萨斯公路旅馆”牛排连锁店下班。

维卡会枕着我的腿睡觉,当我俯身喂它腊肠片时才醒过来。兽医告诉谢丽尔腊肠对它不好,但它应该吃点好的。我抚摸它的时候会碰到它的肿瘤,那一定很疼。看上去它干什么都疼:摇尾巴、吃饭、走路、坐下。它隔天就会呕吐一次,先是窒息般的干咳,随后频率越来越快,足足二十秒后才有东西吐出来。那声音让我难以忍受。我并不介意清理地毯。

重新派遣00重新派遣谢丽尔回家时看着我们俩,微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你们俩还真是一对儿。”

我想待在维卡身边,又不忍心看它这样。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我才同意周末和谢丽尔出门。我们带上我的津贴,买了不少东西——这是现在的美国人还击恐怖分子的方式。

以下是这次外出的经历。你的妻子领着你在威尔明顿购物。上次你走在一座城市的街上时,手下担任前锋的士兵沿着街边前进,观察正前方和街对面的屋顶;他身后的士兵负责盯紧顶层的窗户;再后面的士兵盯下面一层,以此类推,直到路面一层也有人盯;最后是队尾的士兵掩护后方。城市里无数角落暗藏杀机。最初你提心吊胆。但你发现只要遵循训练的套路,就不会出问题。

在威尔明顿,你手下没有队伍,没有一个并肩作战的战友,甚至连武器也没有。你数次习惯性地摸枪又惊恐地发现它不在那儿。按道理说你很安全,你的戒备应该降到不设防的白色级别,但事实并非如此。

比如,在这间“美国鹰”服装专卖店,你妻子挑了几件衣服让你试,你走进狭小的试衣间。你把门关上,然后你就再也不愿打开它。

店外的人从橱窗边悠然走过,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些人不知道费卢杰[5]在哪里,也不知道我的排有三名士兵在那里丧命。这些人一辈子都停留在白色。

他们甚至永远不会接近橙色。你不会,直到你第一次参加枪战,或是第一次目睹自己避开的简易炸弹爆炸。你意识到身边每个人的生命——每个人的生命——都依赖于你不犯错。你也同样依赖他们。

有些士兵紧张得直接跃至红色。他们会保持那种状态一段时间,随后崩溃,一直跌落到白色以下,甚至低于“我他妈才不在乎去死”。其他人大多处在橙色,时刻保持着警惕。

以下是橙色的含义:你平时看到的和听到的全消失不见了;你大脑的运转方式改变了;你留意观察周遭的每个细节,视野里的一切。我能注意到街上二十码外的一枚硬币。我的触角伸向街区的深处。现在很难清晰地记起当时那种感觉。我想,当你一下子有太多信息需要记住的时候,你干脆把它们全忘了,清空大脑,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下一个瞬间,让自己尽可能活下去。然后这个瞬间也被忘却,你的注意力移到下一个瞬间。然后下一个。再下一个。整整七个月。

这就是橙色。当你手无寸铁地去威尔明顿购物,你觉得自己能恢复到白色吗?在你回到白色前,还他妈有段漫长的时间。

离开商场时我已经有些神经质了。回家的路上谢丽尔没让我开车。我肯定会飙到一百英里时速。回到家我们发现维卡又吐了,就在门边。我四处找它,它在沙发上,腿颤抖着勉强站着。我说:“该死,谢丽尔。是时候了。”

她说:“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看着维卡。

她说:“明天我带它到兽医那儿去。”

我说:“不行。”

她摇了摇头。她说:“我会处理的。”

我说:“你是说要付某个混蛋一百美元来杀死我的狗?”

她沉默了。

我说:“这事不是这么干的。让我来。”

她望着我,温柔的眼神让我无法直视。我转向窗外,眼前一片模糊。

她说:“想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我说:“不。不。”

“好吧,”她说,“但那样会好些。”

她走到维卡身旁,俯身拥抱了它。她的头发落下来挡住脸,因此我看不清她是不是在哭。她起身走进卧室,轻轻关上门。

我在沙发上坐下,伸手去挠维卡的耳朵,心里有了个计划。算不上是个好计划,但至少是个计划。有时这就足够了。

我家附近有条土路,路边流淌着一条小溪,夕阳西下时阳光浸入水中。很美。过去我时常去那里跑步。我想那是个合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