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伤在该死的胸口(第4/7页)

纽约大学以向公益领域输送大量人才为荣,“大量”的意思是十到十五个百分点。如果纽约大学毕业生从事薪水低于一定标准的公益事业,他们的助学贷款可以部分或全额减免,这样省下的钱超过普通美国人三年的薪水。入学仪式上,和其他所有没有鲁特奖学金、没有富有的父母、也没有在对冲基金工作的未婚夫或未婚妻的同学一样,我一边听纽约大学的课程介绍,一边想:噢,他们想让我在未来六年里玩命地学习,却住在贝德福德史蒂文森区[86]。有了助学贷款减免的诱惑,纽约大学的学生五个里会有四个考虑公益性工作。然而他们经过反复权衡,参考他们崇拜的功成名就者的职业轨迹,最终还是选择那几家知名律所,泯然众人。

公司法律师乔对我说:“做法律援助吧。或是去公共辩护律师事务所。”

我们在一间屋顶酒吧喝酒,面对着克莱斯勒大厦令人惊叹的夜景。乔为我叫了一杯掺了豆蔻的白酒。我从未喝过这样的东西。

“我不再是理想主义者。”我说。

“你不必是理想主义者,”他说,“你只需做一个不会被无聊工作压垮的人。要知道,这些工作根本不费脑子。有时候我恨我的客户,希望他们输掉官司,但事实上,这比大多数案子都强,因为大多数案子牵涉的都是大公司,我完全不在乎他们的输赢。除了每年都在减少的奖金,我拿固定工资。但我按小时收费,这意味着我干得越多,公司合伙人分的钱就越多。为了当上合伙人,人们会拼命干上十年,他们这么做可不是野心勃勃想要改善新员工的生活质量。他们只是为了钱。我也是。”

“你是为了还清上法学院和大学的贷款。”我说。

“但你不用,”他说,“你有退伍军人助学津贴、黄丝带计划和你在海军陆战队攒的钱。如果你走我的老路,你得没日没夜地审阅文件,还得搭上他妈每个周末。你只想一枪把自己的脑浆崩出来。”

关于债务乔说得没错,不过作为曾经的理想主义者,我也有自己的经验。海军陆战队给我的启示是,基于理想主义的工作并不能消除你想一枪崩出自己脑浆的冲动。

退出“支教美国”的保罗对我说:“如果你想做公益的话,要谨慎选择去处。”

他与另两人合租了一套晨边高地[87]铁路旁的公寓,我们在那儿见面。公寓散发着精神分裂者的气质,墙上贴着“讨伐体制乐队”的旧海报、加框的《纽约客》封面以及中国西藏的经幡。

“美国没救了,兄弟,”保罗啜了口啤酒,“相信我,你不愿当那个从下沉的船里往外舀水的人。”

“伊战老兵,”我指着自己的胸脯说,“这种事我已经干过了。”

“我也是,”他说,“我随时可以拿我的中学任教经历和你的派遣比。”

“他们向你开枪了?”

“有一天一个学生拿刀捅了另一个。”

那比不上沃克勒或是博伊兰,更比不上死去的英雄蒂姆,但绝对把我比了下去。我距离暴力最近的经历只是看着伤员和垂死的士兵被抬进基地医院。

“那所学校里最让人悲哀的,”他说,“是那些正派的孩子。因为,老实说,那所学校已经烂到根里了,聪明的选择是他妈扭头就走。”

“有什么解决办法呢?特许公立学校?《有教无类法案》?标准化考试?”

“嘿,我可不知道。要不然你说我为什么会读教育领导力的硕士?”他笑道,“所以如果你想从事公益事业——”

“——我需要确定自己不是胸前巨大伤口上的一片创可贴。”

“你别去做公益。”投资银行的埃德对我说。我们俩在一间詹姆斯·邦德主题的酒吧里抽着雪茄,着装要求是卡其裤和一双好鞋。

“但我觉得——”

“我认识你多久了?你该去律所。这是个简单选择。让我帮你分析一下。”

“乔说——”

“乔是律师。我雇用律师。”这不太准确。他就职的银行雇用律师,但我猜实际区别不大,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完全可以让乔那样的人工作到凌晨五点,只要他愿意。

“听着,”他摊开双手说道,“一共有十四所顶级法学院。不是十三。也不是十五。真正数得上的就十四所。你猜怎么着,恭喜你,你就在其中一所。”

“纽约大学排前五。”

“前六,但谁在乎这些细节?”他说,“那些顶级的律所,他们基本都从这些学校招人。从排名低些的学校大概也偶尔招几个,像是福坦莫或是别的什么地方。那些家伙都出类拔萃、炙手可热,懂得怎么从鸡巴里射出烟花。但对于大多数出自那些学校的人来说,要在这座城市找工作简直难于登天。”

“你是说找个乔那样的工作?乔恨他的工作。”

“那是自然。他在律所,不在啤酒厂。他每天的工作时间比你在陆战队都长,而且我肯定他一辈子也不会有陌生人走上前对他说:‘谢谢你的付出。’但事实就是如此。所有顶级律所的薪酬都一样,除了一家,那就是排第一的。如果你想挤进去,你也得学会怎么从鸡巴里射出烟花——”

“我还不知道这是项重要的法律技能。”

“在这座城市里,这很重要。这里有上百万个律师,可真正的好工作只有那么多。即便是最好的公益性工作,比如美国律师办公室或联邦公设辩护律师,雇员也基本来自顶级律所。所以任何事情都很重要。你上的学校决定了你在法律机构的职位或你工作的律所。如果你没有从正确的地方拿到需要的证书,你就完蛋了。”

“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别再像本科时那样混日子了。欢迎来到成人的世界。你的所作所为别人都会看在眼里。”

一个月后我发现沃克勒的消息。当时我孑身一人在空荡荡的公寓里,电脑置于窗台上,窗台前是一把孤零零的椅子。陆战队让我习惯了斯巴达式的生活,不过我想,如果什么时候带女人回家,这屋子一定会给她一种连环杀手的气氛。

这套公寓胜在景观。它位于约克大街的一条侧巷里,面朝中城区,从中央公园到帝国大厦都尽收眼底。深夜里酒醉归来,我会伫立在窗前,惊叹于繁星般的万家灯火。有时我会打开电脑,登录国防部网站。我想浏览一下网页,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死去。在他们的“公告”栏里有一长串链接,我一般会点击那些标题为《国防部确认一起陆战队伤亡》的链接——或在不幸的日子,“国防部确认多起陆战队伤亡”。然后它会把你带到列有人名的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