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2/7页)

郑心清听了父亲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更加懵懵然了。

几天后,次郎来了,还是一副谦恭的样子,说他问过父亲,父亲什么也没说,让他捎来一封信。

郑廷贵看过,呆然半晌,撕成两半,扔在地上,气哼哼地走了。

郑心清好不惊诧,捡起信纸,摊在桌上,拼展开,信中所言,全无昔日朋友之热情,只是说郑廷贵不信任他,是对帝国军人的诬蔑。还说非常时期,他不见郑廷贵,是想抛弃个人的情感……

次郎面带愧色,对郑心清说,父亲这样对待郑廷贵有失礼仪。他说他会劝说父亲,找个机会向郑廷贵道歉。

郑心清感动地落下泪,她知道次郎在父亲酒井面前,是没有地位的,他能说出这番话,足见他勇气可嘉。她不想让次郎为难,反劝次郎不要参与父辈之间纠葛,她这么说,充分表明了她感情天平倾斜于哪方。

郑廷贵虽说平日里,喝过酒后,迷迷糊糊,甚至有些颠三倒四,但在他所认定的大是大非问题上,他不想再浑浑噩噩下去,贵为八旗子弟,他身上残流着女真人骁勇剽悍的血液,当愤懑压抑到一定程度,势必要爆发出来……

这天,一个身着血迹斑斑、破烂不堪黄马褂,手捧着一块所谓免死金牌的人,出现在新京执政府的门前,不用问。此人就是郑廷贵。

执政府门口设混岗,即:日军两人,满军两人,持枪肃立,昂首挺胸,煞是精神。还有一个带班的满军少尉,来回走动。

去年三月,郑廷贵作为吉林省请愿团代表,从沈阳辗转到长春,即现在的新京,因他过度敬重皇上,说了几句日本人不愿意听的话,被剥夺了他参加执政“登基”典礼的权力,所以未曾进入执政府内一睹皇上尊容。但执政府的大门,朝那个方向开,他还是知道的。而今他二度重来,没有多想,没有什么闲思杂念,只要亲眼看到他所奉献的宝物,摆在这府内,若有幸面见圣上,请个安,磕个头,山呼万岁,他的心中重负放下不说,此生再无别的所求,死也得闭上眼睛了。行前,他没告诉家中任何人,对马万川也没露一丝口风,看来确如马万川所说,郑廷贵走火入魔了……

少尉见一个穿着脏兮兮的老头,手捧着一个东西,慢慢走来,以为是个要饭花子,摆手示意,不要靠近。

郑廷贵神情庄重,毫无一丝惧色,甩出以往曾摆出大清臣子的步态,很有气派的晃动着肩膀,并不理会少尉手势,目不斜视继续前行。

少尉快步上前,横在郑廷贵的面前,什么黄马褂,免死牌呀,他这个岁数根本没有记忆,不,就是辨认得,在他看来,满洲国也不兴这个,他厉声地:

“去,去,一边去,要饭也不看个地方……”

郑廷贵自认是见过场面的人,岂能把一个少尉放在眼里,正色地说:

“你个小小的侍卫,睁开眼睛,看看我身上穿的啥,手里捧的又是啥,这要是在大清,你这是大不敬,杀你头是轻的……”

少尉一怔,以为碰到个疯子:“你……你跟谁这么说话呢?再不走,我他娘的削你。”

郑廷贵不想与这等奴才费口舌,昂起头:“往里面给我传个话,我要拜见皇上……”

少尉对皇上这个称呼也挺生疏:“皇……皇上……”

郑廷贵沉思下,不得已地更正:“就……就是执政……”

少尉见郑廷贵说话口气挺冲,似乎觉出这泛黄的马褂和那个写着字的牌子,有点来头,沉吟着:

“你……你是干啥的?”

郑廷贵不屑地:“认得我身上的黄马褂和这免死牌吗?”

少尉禁不住把郑廷贵的马褂和手中的牌子,仔细看过,摇摇头。

郑廷贵:“你是旗人吗?”

少尉:“是呀,听我爹说,好像是镶白旗,哎,你问我这个干啥?”

郑廷贵痛心疾首地:“大清毁就毁在你们这些辱没了祖宗人的手里……”

少尉明白了郑廷贵是什么人了,他当值时,常遇到类似郑廷贵眷恋大清的人,来到这里,进入不到府中,在门外纳头跪拜后离去,上面知道这种情况,暗示不要过分呵斥。可眼前这老头,竟出言不逊,这让他很恼火,他推了郑廷贵一把:

“滚开,再在这儿胡言乱语,我把关进笆篱子……”

“混帐东西,你没听我的话吗,我要见执政……”郑廷贵原本性情并不这么强悍,都是这么一阵子心焦魔乱,才使得他语言和行为有些反常。

少尉气急了,欲喊哨兵,架走郑廷贵,恰这时,一辆小轿车从府内开出,他认识这是财政总长熙洽的专车,慌忙敬礼。

也是个巧,平日熙洽的车子总挡个窗帘,今日却拉开,就在车子开过去,突然间停下,退了回来,熙洽从车里走下来。原来,就在这儿车子过去的瞬间,熙洽偶尔往外扫看一眼,看到郑廷贵,不,确切说,是看到那件既熟悉又久远的黄马褂,要知道这黄马褂,可是深藏在脑海里,时常出现在睡梦中,万没想到,现实,有人会在这个年月,在执政府门前,穿上它,这着实让熙洽兴奋和激动。 不用问,此人绝非是……当他走到近前,认出是郑廷贵,多少有些泄气了,别看他挺器重郑永清,把郑永清视为亲信,但这个郑廷贵在他看来,是个胸无大志,旗人中常见的酒仙或者说酒鬼。可不管怎么样儿,老相识,既然下车了,总不能不打个招呼,再说了,冲郑廷贵身上的黄马褂,也有几分的亲切。

“哎哟,这不是永清的阿玛,郑老先生吗?幸会,幸会……”

郑廷贵自然认识熙洽,若是以往,他不用行旗人礼节也得使用场面上寒暄问候一番,可现在他一门心思想见皇上,其他的都忽略了。

熙洽大人大量,并不在意郑廷贵的失礼:“郑老先生,你来这儿有何贵干啊?”

郑廷贵直言说:“咱们都是在旗的,你又是皇上的至亲,你给我往里面传个话,我要进去,给皇上磕头。”

熙洽一愣,他是个极精明的人,以他对郑廷贵的了解,再看郑廷贵的神态,他想郑廷贵欲见皇上,肯定还有其他因由,蓦地,他想到郑永清曾吞吞吐吐说过,他阿玛通过酒井,奉献给皇上贡品的事儿,他知道郑廷贵与酒井是至交,他想问清楚,郑永清却不往下说了。

“郑老先生,执政日理万机,操劳国事,咱们还是别打扰他老人家了,你有啥事儿,先对我说,待我见到他老人家,我一定替你禀传上去!”

郑廷贵虽说迷住心窍,还是有几分清醒,他知道熙洽是皇上的家人,常出入府中,肯定能知道详情,想到这儿,他凑近熙洽耳边,说明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