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白色奔驰

第一回

不论你身在哪个地方,每天通勤上班的过程都大同小异,就算是从马列主义转变成混乱的资本主义,这段过程也没有多大改变—――说不定还会变得更糟。莫斯科虽是个拥有宽广街道的城市,但因为现在几乎每个人都买得起车,使得开车上班更加困难;而宽阔街道的内线道也不再像以前一样,会由政治局指派民兵站岗,以保留给中央委员的成员使用。对那些商高官显贵来说,这种专属车道就象沙皇时代贵族的雪橇专用道一样,是他们理当拥有的特权。时至今日,内线道已变成每个拥有车子的人都能使用的左转弯车道。萨吉·尼古拉耶维奇·葛洛佛科的车子是一辆白色的奔驰600 ,它拥有S 系列的庞大车身,引擎盖下是一具德制的十二汽缸引擎。

这种车在莫斯科并不多见,事实上,他应该为自己有这么奢华的车感到羞愧…倡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虽说在这个城市里,阶级区别已经不复存在,倡身分仍然拥有相对的特权。他是国外情报局(SVR )的主席,住的那间公寓也很大,坐落在库图索夫斯基大道一栋有电梯的大楼里;那是栋结构很新,而且很坚固的大楼,连卫浴设备都选用足以衬托资深政府高官身分的德国名牌。

他不用自己开车,有安那托利为他代劳。安那托利是个粗壮的前特种部队队长,外套里总是带着自动手枪;虽然开起车来横冲直撞,但是对待车子的态度却又是爱惜万分。这辆车的车窗上贴了一层暗色的胶膜,让闲杂人等无法一眼看出车里坐的是什么人。此外,厚厚的车窗玻璃都用聚酯塑胶制成,可以挡住12.7MM子弹的射击―――这是十六个月前车厂的人告诉采购员的话。特制的装甲让整辆车一般的奔驰S600重了将近一吨,但是这对车子的马力和速度并没有影响。唯一能破坏这辆车的就是那满是坑洞的路面。葛洛佛科一面翻阅早报,一面想着,看来铺路是这个国家还没有确切掌握的一门技术。他正在看的是美国的《国际前锋论坛报》,这报社是由《华盛顿邮报》和《纽约时报》合资成立的,所以一直都是个很好的新闻来源。

这两家报社虽然比不上葛洛佛科和他的手下这种真正专业人,却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一流的情报组织。

他从当年那个单位还叫作KGB 的年代就加入了情报这一行,直到今天,他依然觉得那是全世界的政府单位中最棒的一个,即使它最后仍免不了走上失败的命运。

葛洛佛科不禁叹了一口气。如果苏联没有在90年代初期解体的话,那他今天报担负主席职位可以让他在政治局中获得一个拥有投票权的席位,这会让他成为一个在世界两大超级强权之间拥有实权的人,一个单是看人一眼就能让一个壮汉不寒而栗的人……但是……别提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在心里忖道。说起来这都只是梦想而已,对于他这个应该只重视客观事实的人来说,会想到这些还真是件怪事。

现实和梦想之间总是存在着残酷的差异;车安会永远在追寻确定不变的事实,但是当他们把事实报告给那些沉醉于梦想中的人们时,那些人就会歪曲事实来迁就梦想。

然而当真相水落石出时,那些梦想就会象一缕轻烟碰上强风般地消逝无踪,而现实则象春天解冻的河水般,从破裂的冰隙中滔滔涌出。然后,政治局中那些把一辈子都赌在那个梦想上的聪明人便会发现,他们的理想不这就象一张薄得不能再薄的纸,而现实就象在上面摆动的铡刀,当前者面对后者时,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但是对葛洛佛科来说,情况并不是这样。他是一个贩卖事实情报的商人,所以他可以继续运用自己的专长度日,因为他的政府仍然需要这些情报。实际上,他现在的权势比梦想中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身为一个了解周遭世界,且熟知那个世界某些重要人士私人资料的人,是总统咨询的不二人选,也因此得以在外交政策、国防和内政事务中有发言的地位。其中第三项领域在最近变得相当诡异,而且也成了最危险的一项。这是件不寻常的事。从前只要说出(绝大多数是喊的)KGB 已经解体,虽说负责国内安全的那一部分仍保有当年KGB 的影子,二国外情报局——当年的第一处——也仍然负责收集资讯,但却已经失去执行共党政府命令的那份权势。

至少他目前所担负的责任还是很重大,葛洛佛科一面想着一面合上了报纸。

离德辛斯基广场只剩下一公里的踟,那地方也是今非昔比,铁人菲得克斯(KGB前身<切卡>的首任领导人,后来被KGB 的人奉若神明,因此KGB 总部前的广场便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雕像已经不见了。对那些知道中央那尊铜像是何许人也的人而言,只要看它一眼,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但现在那也已经是遥远的记忆了。不过广场后方的建筑物仍在原地,那栋建筑曾经是俄罗斯保险公司的全国总部,后来以卢比扬卡之名闻名于也,这名字即使是在约瑟夫?维萨里欧诺维奇?史达林统治的恐怖大地上,也是个恐怖的字眼。它整个地下室都是牢房和侦讯室,不过这项功能后来转移给东边的勒佛托佛监狱,因为KGB 的官僚组织也和其它类似的机构一样日渐膨胀,大小官员就像吹气球般地填满了这栋建筑。当他们终于战报建筑里的每寸空间、每个角落时,连当年卡曼涅夫和欧宗尼奇兹在亚高达和贝利亚的面前横遭凌虐的地方,也都在改建后坐满了秘书和文书人员。葛洛佛科来猜想这栋建筑里死不瞑目的冤魂,大概也剩下没几个了。

眼前又是一天的工作在等着他,8 :45要开主管会议,接下来是一如往常的例行性简报与讨论时间;12:15吃午餐,运气好的话,他可以在6 点多回到车里,开上回家的路。然后他得换衣服去参加在法国大使馆举办的酒会,即使那些客套话令人感到乏味,但是那里的美食和醇酒还是令他相当期待。

这时,另外一辆车引起了他的注意,那辆车简直就是他这辆车的双胞胎,也是辆奔驰S 系列的大型车,而且同样是有如冰山般的白色,连采用的美国制暗色聚酯塑胶车窗都一模一样。那辆车八成是故意在这个天气晴朗的早晨开出来炫耀的。此时安那托利减慢了车子的速度,变换车道到一辆卡车的后面―――这种既大又丑的车子满街道都是,就象一种栖息在莫斯科街道的生物一样―――他们前面那辆卡车的车斗里只有一些工具散乱地摆放着。一百公尺前方有一辆卡车,开得很慢,好像司机不太认得路一样。葛洛佛科在座位上伸长了脖子,好不容易才看到前面那辆卡车之前的地方;他实在很想赶快他每天的第一杯斯里兰卡红茶,就在当年贝利亚的那间办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