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8页)

我看了眼我们队伍的后边,看不见我的父母,这最好,他们最好也看不见我。

我:“我做排头兵。”

不辣便惊喜地嚷起来:“烦啦转性子啦!”

迷龙便愤怒地指出来:“小损人从来不做排头兵。”

我没理他们,我也平静地坚持着:“我做排头兵。”

不辣:“你替我好啦,我会记得你的。”

我:“我替他。”

我指着小书虫子,于是那家伙平静而愤怒地反驳:“我不用人替。”

死啦死啦也斜着我们——我和书虫子都争先恐后在行进中做着准备,绑紧鞋子撸好袖子整理武器什么的——他要笑不笑地说:“何苦来哉?”

我:“你们不用护着我。”

死啦死啦挑着眉毛看我,不说话。被他那样看,人会觉得不踏实,觉得受辱。我瞪回去。

人有时会记忆复苏,我们酸溜溜地称为悟性。感谢虞师,我被绑在桩子上时想起我造的孽,长达五年内我没被人派过排头,乡巴佬们自动排在我的前边,为了我脑袋里自知用不上的学问。

我:“别说没人护着我。你知道我意思……一直是我在派别人的排头。”

他是明白我意思,于是他对书虫子挥了挥手,“他替你。烦啦,丧门星,排头兵。”

书虫子更加平静也更加愤怒,“我不用人替。我是人,不是书,不要往后放。”

他求援地往后看,让他的头也出来帮他解围,他的头没让他失望。站出来了,并且把一个日军的钢盔扣在他头上,那算是保护兼之认同。

小头目:“你劝不动他的,谁让他是我们这读书最多的人呢。”

“我们这个也动不得的,祭旗坡的状元。”死啦死啦只好苦笑,“一边一个,国共合作。”

那就是定局。

迷龙想抱怨,可他搞不清全局,只好抱怨细节:“日本盔也敢戴,林子里冒头就打,要被当鬼子打死的。”

死啦死啦:“嗳?”

小头目:“咦?”

然后他们俩一起看着我和小书虫子——于是我也想到了,并且愤怒地还回去。

我:“门儿都没有。”

但死啦死啦就是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明摆的,在他面前,门有的是。

我和书虫子,我们俩穿着日军的全套活,拿着三八枪——亏得这支游击队的叫花子作风,只要可能用得上,他们连鞋带子都扒下来了书虫子很新奇,而我觉得很丧气,我们俩以两种步态在肠子路上走,我回头望了望,死啦死啦赶鸭子似地冲我们挥着手,于是我们加快步速,很快把他们甩在视野之外了。

书虫子端着枪,绷着弦,在这上边他和我们的新兵真没多大区别,配上这身行头就像鬼子进村,我真希望他不要让自己如此可笑。

我:“哪里人?”

书虫子:“老家北平。”

我:“烂地方。”

书虫子因为这三个字皱了皱眉,“你去过?”

“从来没有。”我看着前端无边无际的林子,“谢天谢地。”

书虫子:“您……哪人?”

我:“东京。”

我说了几句杜撰的日语,撒右那那和八格牙路全混在一起,书虫子开始笑,让他笑真的是很容易。("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书虫子:“我真羡慕你。你们家那么多的书,你读书肯定比我多,你还打了五年仗,是老战士。我真羡慕你。”

我:“……手别老抠在扳机上。”

书虫子:“这种事你们要多教我。”

我只好不说话,又绷回了脸。

我可以替下他,但不想跟他同行。秋蝉瞪着树林,自己天天衰老,树林还在长青。我不想穿这身衣服,再走下去,这路上就要多两个正在厮打的日军。

幸好我们又拐过一道弯,看见一些和我们穿一样衣服的人,十几个,他们并非无备,一个机枪组对着我们所来的路面。剩下的人正在把自己往树上吊,显然,刚才如果没派排头兵,我们会遭遇像在缅甸丛林里一样的痛击。

他们出现得又突然又不突然,这种突然又不突然让我脑袋炸了,那挺机枪本来就朝着我们,连调枪口都不用,只拉开了枪栓。感谢不辣、迷龙和何书光,他们曾和西岸对了长时间的歌,我把枪担在肩上,当着一个第一个时间挤进脑子里的日本调门。

对着我们的机枪没有悬念,我现在担心的是身后的书虫子。他有一点刚才那种过激举动,我们就只好用死亡来完成排头兵的职责了。

还好他只是低眉顺眼地跟着我。

他们的一个军曹向我们嚷嚷,我注意到那边的家伙都有或多或少的残疾——我们的造就。

我只好坚持哼着曲子,这根救命稻草总算有些用处,瞄向我们的又多了几支步枪,嚷嚷声也来得更猛烈了。但没有人开枪。我估计他们是问我们从哪里来的,便信手胡指了指,我没有估计错,但我们却答错了,书虫子指着另一个方向。我只好一巴掌扣在他头盔上。

我笑着:“八格!”

我像对迷龙他们一样嘻嘻哈哈不轻不重地揍着他,我知道我们不会向这样两个嘻皮笑脸还穿同样衣服的人开枪,我希望他们也不会,我蒙对了,他们甚至有了笑容,有几支步枪枪口放下了。机枪虽没调开,但枪手的手不再扣在扳机上。我并不能轻松下来,我的头皮在发炸,因为我看见他们身后的山坡,更多更多的日军正在攀登。

我们终于还是迟到了。日本人记性好得很,而且抄了弓弦。如果他们还有战争初期的兵源,现在是他们在打扫我们的尸体。

从自己身上掏手榴弹太明显了,对方开枪的速度一定快过我们,我从书虫子身上拽出一个手榴弹,就着一个殴打动作平甩了过去。反正也不用扔多远。我看着那个手榴弹飞过路面落在他们中间,日军在狂叫中卧倒。书虫子甩过去了另一个,然后被我一脚踹进了另一侧的沟壑,我跳进去的时候手榴弹在我身后爆炸——延时太短,被他们扔回来了,但是书虫子扔过去的那个在机枪掩体外炸开。

然后机枪调了头,弹雨啃着我们上方的路面,我低埋着头躲避跳弹。

书虫子在大叫:“下边做什么?”

我喊回去:“什么也不做!”

书虫子:“什么也不做?”

我终于明白他说的是一个甩进我们这厢正在冒烟的手榴弹,我抄起来摔回去,一个正想横穿路面摸到我们这边的日军被炸躺了。

我:“你自己动手!”

我听见迷龙的机枪在轰鸣,汤姆逊冲锋枪的连发盖了过来,死啦死啦还是很占便宜的,日军扎足未稳,他们正好把冲锋枪的弹雨劈头盖脸乱浇。我听见日军的机枪又一次掉了头,虽然日军还只来得及放置一挺机枪,但对我们威胁最大,那帮全无章法从林子里冲出来的红色游击队被削草一样地打倒,但他们真是不怕死的,用各种粗劣的武器冲击和对射,以抢在大队日军攀上来之前占领这个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