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这两天,许玉梅的脑海里一直在翻腾,李明强要是残废了怎么办?卫和平会不会还跟他好?她甚至后悔自己过早地领结婚证了。当她听到那“残废”二字从邢修省的嘴中吐出后,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那一掌是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打下去的。她清楚地知道,李明强的血流进她的身躯只是幻觉,不是现实,她的手都痛得麻木了。

许玉梅和邢修省的爱情发展得很快,也很顺利。暑假二人上北戴河、大连玩了一圈儿,邢修省又从公司里优惠租借一辆没屁股“夏利”把许玉梅送回了家。穷了几辈子的许家人,看到许玉梅穿着高级料子的衣服和新式皮鞋,坐着挂着北京牌子的小轿车回到了家,祖辈几代人的脸上都增添了光彩。听说小伙子是个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又是个知识分子家庭。许玉梅的大哥不住地用长烟袋锅儿敲鞋底儿,一边敲一边唠叨着说:“高攀了,高攀了。”

“大哥,高攀的是我啊。”邢修省给许玉梅的大哥递上了带有北京标志的“人民大会堂”牌儿过滤嘴香烟,又帮着点上火说,“玉梅带我来给你们看看,如果你们不反对,我们就准备结婚了。”

“你瞎说什么呢?”许玉梅用她的皮凉鞋踢邢修省。

“你踢我干啥,明摆的事。反正我们家都铁了心了,就看你们家了。”

“父母不在了,我们也没啥,只要俺妹子愿意就中。”许玉梅的大哥看了一圈家里人说完,抽口烟,又问邢修省说,“你说,您家都同意?”

“我妈我爸待她比我都好。”邢修省尽说许玉梅家人爱听的话。

的确,邢家父母待许玉梅很好。他们见开出租车的儿子,竟找了个美如天仙的名牌学校大学生,乐得老两口嘴都合不上,对许玉梅疼爱有加,三天两头上街给她买衣裳,恨不得一天三顿饭都让儿子给她往学校里送。没有几件像样衣服的许玉梅,一下子成了个衣服架儿,一天三换,有的衣服还没有穿,邢修省就来收了,说他妈说该洗了,就连许玉梅的袜子也往家里捎[1]。邢家父母还托人找关系想让许玉梅毕业分配到中华书局。邢家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许玉梅,许玉梅也把对李明强的爱全部倾泻给了邢修省。她决定考本校的研究生,带工资上学,又离邢修省家近。若考上研究生,就准备留校。为了让许玉梅考研究生休息好,邢家父母专程陪儿子把许玉梅接到家里去住,并责令儿子不许越雷池一步。许玉梅考上研究生了,邢家父母又拿出积蓄让他们外出旅游、租车回家。

许玉梅和邢修省在家里待了两天,第三天就开车去了卫和平家,卫和平回北京了,留下了李明强家的故事,许玉梅哭成了个泪人。他们赶到西流村,说要替李明强上坟。杨玉萍带着他们,在全村人的簇拥下,来到了李明强父母和李明强哥哥的坟前,与李明强走时不同的是,坟前立上了两块墓碑。李明强父母坟前的碑文是:含辛茹苦,培育文武双全之子,成就未竟事业;李铁柱、刘春英之墓;杨玉萍敬立。李明强哥哥的坟前碑文是:忠孝父母,虽傻犹荣;李志强之墓;弟李明强妹杨玉萍敬立。碑文还有死者的生卒年月,立碑的日期。只是人们都弄不清楚,为什么两个墓碑死者的名字前都不写称谓,为什么在李明强父母的墓碑上不落李明强的名字,为什么李志强的墓碑上落了李明强和杨玉萍的名字,还落了“弟、妹”的称谓。当时刻碑文的石匠就问过,杨玉萍说:“我让你刻什么,你就刻什么。”

许玉梅告别了中学同学杨玉萍,回到家里讲明了情况,与邢修省连夜驱车回到北京,为的是能够见上李明强一面。可是,李明强已经离京了,直到开学,他们才找到了卫和平。

邢修省感到李明强的一生太不平凡了,下决心要以李明强为蓝本写一部长篇小说。这一提议,得到了许玉梅的支持,她不仅要培养出第二个李明强,她还要把对李明强全部的爱都写进书去,让世人永远记住李明强这个名字。

这天下午收课后,许玉梅回到邢家,见邢家父母都不作声,在厨房里忙碌着,买了许多好吃的东西,大虾在盆里游动跳跃。许玉梅忙洗手帮忙,被邢母拦住说:“去,休息一会儿,等修省回来了,好写你们的小说。”

许玉梅甜甜地一笑,说:“我不累。”

“你妈让你歇着,你就歇着,以后有你干的。”邢父说完,冲许玉梅咧咧嘴算是笑了。

“妈,今天的报纸呢?”许玉梅回到客厅见没有当天的报纸。

“报纸?啊,报纸,今天不知为什么,没有送。”邢母支支吾吾地说。

许玉梅回到自己的房间,准确地说是她与邢修省的房间。开学后,邢修省千求百磨,邢家父母旁敲侧击,许玉梅也觉得不明不白地在邢家住不好,最主要的是在旅游途中,她已经把自己的身子给了邢修省,所以,许玉梅就与邢修省领了结婚证,邢家准备在元旦或者寒假邢修省的姐姐回来时给他们把婚事办了,可邢修省在领证的当天晚上就迫不急待地钻进了许玉梅的房间。邢家父母视若不见,但常念叨着说找个好日子,请老朋友聚聚,把他们的喜事办了,他们想做爷爷、奶奶了。

这个房间有十平方米左右,布置得很简洁。一张明晃晃的镀锌席梦思床放在屋子的正中央,一个大衣柜与席梦思床同向放在靠里边的角落里,靠席梦思床的尾端放着一张两头沉的写字台。写字台上紧靠墙壁竖着码放一排书,书的上方挂着一面大玻璃镜框,一看便知,这儿既是写字台又是梳妆台。写字台与墙角间的空地,竖着一个拱形带两层鞋架的不锈钢衣架,衣架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那两层鞋架上放满了本儿和书,屋子的地面上铺着猩红的地毯。

许玉梅将鞋脱在门口,光着脚进屋,一屁股坐在席梦思床上。那柔软的床垫和床垫下那层弹性极好的弹簧受到压迫,一起用力将许玉梅弹起。许玉梅顺势平躺上去,带着幸福的微笑在床上颤悠。弹簧跳动着,许玉梅跳动着。她像睡进了摇篮里,享受着家庭的幸福和温暖。

有家真好。许玉梅微笑着,内心充满了幸福,充满了喜悦。自从领了结婚证以后,她回到这个家自然多了,她真正地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分子了,她高兴,她兴奋,在上大学前,做梦都不会想到她会成为一个北京人。北京在她幼小的心灵中是个很遥远、很神圣的地方。她常听到村里大人打孩子,或教育孩子时说:“你跑,你怎么不跑到北京!”“有本事,你到北京去!”许玉梅的父母也这样说过她。现在,她许玉梅不但跑到了北京,而且还在北京安了家,而这个家,在同学会中,也数得上是最富有的,无论是精神财富,还是物质财富,都是其他几位同乡同学没法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