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明官场乱斗之一:严嵩死磕徐阶(第2/13页)

而且,包括了票拟和批红在内的这种国家机器运转方式与程序,还给帝国官场政治留下了两个绝大的漏洞。

其一,当最受皇帝信任的大学士正式成为首席大学士时,“首辅”之称谓便随之产生,而且得到了皇帝的认同。这种情形大约是在宪宗皇帝时期发生的,就是以成化窑瓷器著名的那位皇帝。首辅没有宰相之名,也没有宰相行政号令、任免官吏之实。但当他深受皇帝信任时,却可以垄断票拟之权,并将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从而将属于皇帝的生杀予夺大权,相当大程度地转移到自己手上。此时,其令人畏惧的威力,甚至远远超过了以往真正的宰相,这可能是朱元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其二,可能会令朱元璋更加沮丧和苦闷的是,当他的子孙们不像他那么酷爱这些行政事务,或者由于精力、体力、智力、爱好等因素丧失了处理这些事务的能力和兴趣,或者那些朝夕相处地陪伴着皇帝的太监们更加令皇帝喜爱和信任时,那专属皇帝的“批红”大权,便会落到这些曾经深受朱元璋蔑视的宦官们手中,使他们变成真正的皇帝。届时,首辅手中的票拟之权将同时失去效用。于是,既失去宰相之名、又失去宰相之实的满朝文武,便在宦官们的拨弄下,死去活来,痛苦万状。

事实上,到张居正看到首辅夏言被杀的时刻,这两大漏洞,早已经全部变成帝国的现实。

夏言出任帝国首辅之时,我国的内阁制度才最终完善形成。这种情形,可能确实和嘉靖皇帝的身体不太好有关。

从湖广安陆州兴王府,即今天的湖北省钟祥县来到北京的嘉靖皇帝,相当长时间都不能适应北京的气候水土,因此,患有“咳疫”和“痰疾”,曾经发作后连绵数月不能治愈,且发病次数相当频繁而猛烈。从症状上判断,可能是西医所说的严重慢性气管炎或支气管炎。导致皇帝无法临朝面见群臣并处理国政。至少,嘉靖皇帝是这样多次解释自己的作为的。于是,忧虑中的皇帝采取了两个措施,希望改善此种局面。

一个是在宫中大力崇道修玄,斋醮祈福;另一个则是推动内阁制度的迅速完善。前者是希望道教的神灵上帝保佑自己养生长寿,后者则是为了帮助自己控制政局。

在此之前,大学士们虽然具有了较高地位和通过票拟建立的威权,却并没有形成完整的内阁制度。比如,内阁长时间没有自己的办事机构,没有正式的办公场地,曾经一直与翰林院在皇家图书馆——文渊阁内合署办公。到正统十年,即公元1442年,翰林院有了自己的衙署,文渊阁才成为内阁专用的办公处所。又过了不到十年,即景泰中期,内阁有了自己的办事机构,即由中书舍人——机要秘书们组成的诰敕房,内阁制度方告初具规模。

到嘉靖皇帝时,大体采取了三个步骤,使内阁制度最终形成。

一是将大学士全部换成顺从自己的人,并令他们部分地开始干预六部事务,导致《明史》卷一百九十记载说:此后,皇帝身边之臣“无进逆耳之言者矣”。

二是明确大学士为文臣之首,如《明史》“职官志”所记载:阁臣们在“嘉靖以后,朝位班次俱列六部之上”。

其三,则是将文渊阁正式修缮改建为内阁的办公地点,地点在午门之内的东面,文华殿南边的一排十间砖房。阁内一间恭设御座,其余为阁臣治公之所。阁东的诰敕房里加装为小楼,仍为储藏图书的皇家图书馆;阁西制敕房旁添造三间各官书办——就是秘书兼随从人员的写字间。从此,《明史》“职官志”记载说,人们在谈到内阁时,才不再含混地与翰林院和文渊阁搅在一起。

这件事情在嘉靖十六年完成,标志着帝国内阁首辅虽无宰相之名,但已经具有宰相之实。夏言则在次年,嘉靖十七年十二月成为帝国内阁首辅。此后,龙争虎斗,直到嘉靖二十七年被杀。

夏言曾是一颗耀眼的政治明星。在嘉靖皇帝即位初年的岁月里,这位机敏干练、锐意进取的官员曾经在裁汰冗员、清理皇庄等相当棘手的政务中,表现不凡,脱颖而出。此后,嘉靖皇帝在改革帝国礼乐祭祀制度上倾注了极大心血。将天、地、日、月分开祭祀就是在此时开始的,从此,北京城的东、南、西、北四方才有了天、地、日、月四坛。生活在今天的我们,已经很难理解,当时的人们何以要在礼仪祭祀上投入如此巨大的努力。但在那个时代,诚如典籍所载,国家最大的事情是两个,一个是祭祀天地祖先神灵,一个就是动刀兵打仗。以是之故,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大礼议”会成为真正的轩然大波,嘉靖皇帝非要乱棍打死十几位大臣才行。如今,皇帝对礼仪祭祀的变革,虽没有形成大风波,却也引起了官场不小的骚动。此时,夏言坚定地支持皇帝,又没有引起反对派的过多恶感,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或许是在官场太过一帆风顺的缘故,进入晚年的夏言少了许多理智,多了不少随意,终于,死在他可能帮过大忙的同乡严嵩手中,以悲惨的结局告终。

严嵩和夏言一样,都是江西人。论年龄,严嵩比夏言大两岁;论科第资历,严嵩比夏言早了十二年;论书法文才,严嵩应该也在夏言之上。但是,若论起权位来,严嵩与夏言却根本无法同日而语。部分原因是,严嵩曾经长期离职,在江西分宜老家养病,时间长达八年多。人走茶凉,这么长的时间,应该是足够被官场彻底遗忘了。然而,在此期间,严嵩饱读诗书,修身养性,使自己的诗词文名和书法造诣均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据说,他的书法作品以柔美妩媚见长,其诗词则清丽婉约,深得风人之致。一时间,史书形容他“颇著清誉”,就是说有很高的文名雅望。

严嵩身材高大清瘦,眉目疏淡,嗓音洪亮。于三十六岁重返官场,二十年后,官居南京吏部尚书。我们知道,帝国从永乐年间迁都北京之后,南京便号称“留都”,保留了全套的中央政府机构和编制、官员。只是,那里的官员权限小,且远离以皇帝为核心的帝国中心,时常用来安置一些类似“鸡肋”的官员。比如,酷皇帝朱厚照,当身边的大臣劝谏得令他心烦时,他就喜欢把这种人的官职提升后,送到南京去。是故,那里的官员常自嘲或被形容成是独守空房的弃妇。因此,严嵩虽然升迁得不算缓慢,但心情难免郁闷。

嘉靖十五年,即公元1536年,严嵩以为皇帝祝寿之名来到北京,就此,以五十六岁高龄,走出了人生重要的一步:留在京师。由偏房侍妾,一变而为正室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