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明官场乱斗之一:严嵩死磕徐阶(第4/13页)

从后面的专门章节里,我们可以知道,嘉靖皇帝一生高度以自我为中心,从他对皇后、妃嫔、儿子、臣僚绝无体谅的行事风格判断,上述推断可能是能够成立的。

夏言的第三次被逐,发生在半年以后,嘉靖二十一年闰五月。翻检史料,在这次事件中,夏言不但没错,反而称得上是令人尊敬的。这是一些古代的学者们,对夏言颇有敬意的原因之一。让人特别无法理解的,反倒是有今天的学者,对此颇有烦言,令人完全无法知道是出于何种肚肠。

事情的大体经过是:按照帝国制度,皇帝日常戴的帽子是乌纱折上巾,就是唐代所谓的翼善冠。当此时,嘉靖皇帝正在崇道修玄的兴头上。他不但自己喜欢戴道家一种叫香叶冠的道士帽,还让人制作了五顶道士帽五双道士鞋,分别赐给夏言、严嵩等五人。

一般说来,中国历史上,从秦始皇开始,大凡崇信道教方术的皇帝,都要耗费大量民脂民膏,且迄今为止,尚无导致良好结局的事例。不要说行多年恶政,把国家和人民糟蹋得一塌糊涂的汉武帝,就连英武如李世民的早死,可能都和服食道家丹药有关。北宋皇帝宋徽宗赵佶,将崇道推向登峰造极,后来亡国灭家。由此,形成一种较为普遍的心态,对皇家崇道不以为然。

结果,其他人都领赏谢恩,行礼如仪,只有夏言拒绝了。他的理由是:“这不是国家规定的大臣服装,我不敢接受和穿戴。”又说,“现在人们都在盯着我,穿上这玩意儿不是更授人以柄吗?”

嘉靖皇帝闻听之下,勃然震怒,令夏言退出宫苑。六十一岁的夏言,仿佛吃错了药一般倔头倔脑,他说:“须有旨,乃可行。”“下旨乃可去耳。”——必须皇帝下旨,我才能走!

这使嘉靖皇帝切齿痛恨。此后数年,直到诛杀夏言,仍念念不忘,一再提起此事。因此,明代历史学家认为,夏言被杀“由不戴香冠始”。

此时,严嵩的表现则大异其趣。他不但欣然穿戴上了道士鞋帽,还小心翼翼地在帽子上笼罩以轻纱,透出一派朦胧美感。嘉靖皇帝问他:这是典出何故?他庄重地告诉皇帝:天子所赐,不敢轻慢,恐灰尘玷污耳。其结果完全可以想见——帝心大悦。

可能就是在这一次,严嵩老泪纵横地向皇帝诉说了夏言对自己和百官肆意欺凌的情状。皇帝怜惜而且震怒,遂颁上谕,列举夏言四大罪状。听上去,居然有四大罪状,挺吓人,实际读起来,却相当牵强。譬如,不戴道士帽也是一项,等等。但是,在皇帝看起来是大罪状,这就够了。

七月一日,以“臣欺凌君上,作威作福”之罪,将夏言罢官。同时,皇帝指斥监察官员失职,不早做纠举,一口气处分了七十三名言官。一个半个月以后,公元1542年,即嘉靖二十一年八月十五日,严嵩以礼部尚书为武英殿大学士,进入内阁,参与机务,仍掌部事,为次辅。八个月后,首辅的儿子可能在科举考试中作弊,事发,首辅被削籍,就是被开除公职。严嵩成为帝国首辅。史书记载说:在此期间,内外百官但凡要做什么事情,都要先取得严嵩同意,然后才能到达皇帝耳边。于是,“副封苞苴,辐辏其户外”。古人文雅,喜欢掉书袋。所谓苞苴者,蒲草编的草包也。《荀子》:“苞苴行与?”杨倞注曰:“货贿必以物包裹,故总谓之苞苴。”说白了吧,就是行贿的红包。辐辏,是车轱辘。就是说,四面八方前来送礼行贿的车子轿子,停满了严嵩他们家门外的街道。公元1545年,即嘉靖二十四年,夏言被召回到朝廷,第四次担任首辅。

原因是,这些年来,严嵩和他那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却聪明绝顶的儿子严世蕃贪渎之声大起。至少有十个以上臣子,揭发弹劾这父子俩贪横不法之情事。前面曾经提到,那位因为考试题被廷杖八十,当场打死的叶经,就是弹劾过严嵩的御史大夫。当时的人们相信,他的真正死因,是得罪了严嵩。

事实上,差不多在十年前,严嵩从南京来到北京后不久,父子俩就已经开始有了“贪”名,皇帝并不在意。在史料上看,他甚至一度认为是夏言在背后支使的这些弹劾。因此,弹劾越多,皇帝对严嵩越加怜爱,觉得他为了忠于王事而受委屈了。后来,严嵩的“横”名一出,甚至一度成为了“独辅”——就是唯一的内阁成员时,皇帝方才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将严嵩的克星夏言召了回来,放到严嵩的脑袋上。

如果说,以前夏言对严嵩只是不假以辞色,还不能说是欺凌的话,这一次,他倒是真的算得上欺凌严嵩了。

他把票拟之权全部拿过来,眼睛里仿佛就没有严嵩这么个人。然后,三下五除二,把严嵩这些年提拔起来的官员,抓的抓,贬的贬,流放的流放,开除的开除,弄得严嵩好不容易搭起来的班底,一时间七零八落。此时的严嵩,唯唯而已,很少表示什么。就连他最亲近的人被撤职,他也几乎不施以援手。

帝国官场故事告诉我们,大凡到了这种情形出现的时候,故事的结局也就快到了。

不久,夏言抓住了严嵩的儿子严世蕃贪赃枉法的证据,他立即准备动本弹劾。这一次,严嵩真的慌了。他那绝顶聪明、自称天下才华自己一个人占了三分之一的严世蕃也糊涂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发生了为许多史书广泛记载和引证的故事——严嵩带领儿子严世蕃来到夏言家里,长跪痛哭,以求免祸。

事情的大体经过是:

内阁大学士、相当于帝国第一副宰相的严嵩,携大约是副司局级干部的儿子严世蕃,来到相当于帝国宰相的夏言家求情。夏言称病,将其拒之门外。严嵩将一个不小的红包硬塞进传达室工作人员的手里,然后,与儿子一起挤开该半推半就的工作人员,来到夏言的卧室。额头上敷着一块毛巾装病的夏言,听到传达室工作人员与人拉拉扯扯的声音,睁眼看去时,严嵩父子已然跪在床前,放声大哭。

据说,当时夏言长叹一声,“遂置不发”。就是把事儿搁下了。严嵩父子以此一跪一哭,逃过此一劫。

登上首辅位置之前的夏言和做了首辅之后的夏言,行事风格颇多改变。而在首辅名位上四上四下,令他发生的变化似乎更大——理智越来越少起作用,强硬与随意更多地表现,甚至全然丧失了政治斗争中的警觉与敏锐,连“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一基本问题都搞得糊里糊涂,毫不讲究政策、策略与方法,没有重点,没有层次,没有步骤,没有韬略,就像对待严嵩父子时一模一样,碰上一个打一个,只要在口头上打服了就行,仿佛是在快意恩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