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悲愤中挣扎(第3/11页)

双方代表都倾向于弛禁鸦片,或者说让鸦片贸易合法化,但是由于双方事先可缺少沟通,清政府的代表们担心谈到鸦片问题时,会刺激到英方代表,从而不利于条约的签订,因此极力回避这个问题。即使是以私人话题谈到这个问题时,清政府代表依然不敢公开表态弛禁鸦片的态度,生怕被道光皇帝治罪。他们只是在极为私密的环境下,才对璞鼎查说了心里话:“不管外国商船带不带鸦片,清政府都不查问,也不会提出诉讼。”

次年,中英签订《南京条约》附件时,英方又提到了鸦片贸易合法化的问题,当时清政府代表之一黄恩彤记载了谈判时的有关经过:

税则既定,璞使遣马礼逊来言曰:“鸦片为人害,中国禁之是也,然名禁,实不禁也。今禁之不为不严,而吸食如故,贩运如故。中国无如不良之民何也?英国亦无如不良之商何也?且禁之则不准进口,彼得于海中交易,名曰禁烟,实则免税,彼获利厚,而不纳税,无怪乎愈禁而愈不止也。为今之计,与其禁之,不如税之,耆大臣如以此意入告,增税必多。”并具有说帖一纸,余白耆公,公踌躇曰:“鸦片弛禁,璞使蓄意久矣。先不言而今始言之,得毋别生枝节乎?”余曰:“彼所言其名非也,其实是也,今若据理据法正言拒绝,彼转有辞,不若设为重税以难之。”乃为马礼逊曰:“耆公非不知名禁不如实税也,但中国禁烟甚严,吸食者罪至死,今遽请弛禁,大皇帝断不依允,中外大臣,亦必力争。耆公即冒罪奏请,恐亦无济,且奸民与奸商,走私渔利,由来已久,一旦弛禁,能必其进口报关,遵例纳税乎?诚恐徒有弛禁之名,仍无纳税之实,谁任其咎?公使如必欲耆公奏,请莫若必纳税银五百万两,作为一年定额,即由公使汇交,以明各商先之走私,原非得已,今之纳税,实出至诚,以后按年照额完纳,统归公使保交,或邀恩允准,亦未可知。”马礼逊曰:“贩烟获利诚厚,亦安能先纳五百万之税乎?”余曰:“林大臣昔年毁烟二万箱,当时必不能收缴净尽,乃尔国索还烟价在广东,先有六百万,在金陵又有四百二十万,足见鸦片之成本重而余利多。今中国弛禁,每年止索税银五百万,未为过也。如一时不能如数,先交三百万,余于半年内,分两限完纳,或于此中划抵,中国补还英国之银,似亦甚便,可回复公使,斟酌为之。”其议遂寝。

以上是黄恩彤记录下的《南京条约》附件签署过程中,中英双方关于鸦片问题的交涉内容。看得出来,英国人时刻没有忘记鸦片贸易合法化,但是清政府的代表则顾忌道光皇帝的禁烟立场,不敢答应英国人的要求。不过这番交涉虽然没有达成协议,但后来在实际层面上,英国商人走私鸦片不但没有被禁止,反而变本加厉。清政府代表在鸦片问题的谈判和条约中一再回避,也是鸦片后来能够继续走私的原因之一。但是道光皇帝的禁烟态度一直是未曾改变的,坚持禁止鸦片不让其贸易合法化,一直是道光皇帝的主张。

例如,道光二十三年十月十日(1843年12月1日),道光皇帝在给两广总督耆英的谕令中,再次提到了禁烟问题:

朕思鸦片虽来自外夷,总由内地民人逞欲玩法,甘心自戕,以致流毒日深。如果令行禁止不任阳奉阴违,吸食之风既绝,兴贩者即无利可图。

统饬所属,申明禁令,此后内地官民,如再有开设烟馆及贩卖烟土,并仍前吸食者,务当按律惩办,毋稍姑息。特不可任听关吏人等,过事诛求,致滋扰累。总之,有犯必惩,积习自可渐除,而兴贩之徒,亦可不禁而自止矣。

除了谕令严禁鸦片之外,道光皇帝还特别关照沿海各督抚,要时刻警惕来自海上的走私贩烟船。例如,当他接到山东巡抚梁宝常关于登州府下属的荣成、文登、福山等县有两只双桅洋船停泊,内有广东、江西等省的不法分子驾舢板船,想要和当地的商民进行贸易,试图私贩鸦片的奏报后,即刻下令让当地督抚务必严禁海口商贩私自交易,以防止鸦片走私流入内地。又如,道光二十七年十二月十六日(1848年1月21日)巡视中城御史志魁上奏,说编查保甲时发现名叫杜焜的长期吸食鸦片者,道光皇帝立即下令将志魁这件事“交部叙议”,以资鼓励。

对于吸食、贩卖鸦片者,道光的态度依旧是严惩不贷。然而纵观鸦片战争结束后清政府的禁烟,已经没有当初林则徐在虎门销烟时的那种决心和豪气。战争的失败,使得一些本来主张严禁鸦片的大臣,大多处在一种无权的尴尬位置,或者是意志消沉。例如林则徐,那个时候还在屯垦边疆。因此道光皇帝虽然继续力主禁烟,但也只是政策不出紫禁城,无人落实,或是打折扣地执行,使得鸦片走私在战后呈有增无减的态势。作为最高统治者,这对于道光皇帝来讲无疑是悲哀的。至于鸦片战争后,鸦片在中国究竟泛滥到什么程度,我们可以通过一些记载来了解。

德卫司在他的著作《议和后之中国》中写道:

广州自道光二十四年后,鸦片整箱运输街市中,直如非违禁品。

《中外记事报》这样写道:

鸦片贸易及吸食均成公开,并不隐避,青天白日之下街市中,常见有运贩往来。

而《鸦片战争史实考》中列举的统计数字,更能让我们切实地感受到鸦片在中国泛滥的触目惊心的景象,大致如下:

1847—1849年,鸦片输入平均每年一万八千八百十四箱,价格是一千一百一十八万五千元。1840—1850年,英国输入鸦片的箱数对比数字为:1840年是二万八千六百六十七箱;1846年上升为三万四千零七十二箱;1848年上升为四万六千箱;1850年则达到了五万二千九百二十五箱。

从对比数字来看,仅仅1840年到1850年这十年间,鸦片进入中国的箱数就翻了一倍多,而且全部是走私流入,这种愈演愈烈的形势,几乎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因此,道光皇帝“禁烟未曾变”的态度,事实上只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很多时候封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并非如我们想象的那般威武,他的意志并非都能被贯彻执行。这其中有各级官吏的自身利益问题,当然根本问题则是体制原因。然而作为大清帝国的最高统治者,道光皇帝是不可能去思考国家体制问题的,因此未来的道路,他只能是在悲愤和压抑中,继续保持对这个世界的控诉,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3. 台湾冤案

《南京条约》及其附件的签订,标志着鸦片战争的正式结束,但是中英双方的局部摩擦与较量却始终没有停止。就在双方签订条约不久后,璞鼎查所率英军以等候清政府释放俘虏为名,强行占领厦门鼓浪屿,并对清政府代表施加压力,以“台湾的英军俘虏被杀害”为名制造事端,要求清政府向英国政府谢罪和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