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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一点,燕青身上打了一个寒战。

要是不打,就得将这群士兵放行下山。也就是说势必就得失了职责、违了军令,那么回去如何向宋江宋总头领交代?

燕青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了。

当时的紧张局面容不得他优柔寡断、迟疑不决。燕青在脑子里紧急权衡了后果之后,果断地确立了一个原则:绝不能由自己制造出这场手足相残的悲剧,别的问题以后再说。

于是他悄悄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做出一副相当轻松的神色,向左右看了看,口吻平和地对身边的骑兵说道,把剑给我收起来,都是自家弟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用得着这样吗?

别动队的骑兵奉命收了剑。对面的士兵见状,亦松垂了手中的刀枪。方才那一触即发的气氛便明显地缓和下来。

邹同没想到燕青做出的是这样的反应,他用带着困惑的目光看着燕青问,如此说来,燕头领是应允我们下山了?

燕青这时已将处理问题的方案想定,遂一笑道,谁说我燕青不许你们下山了?我何曾说过这话?邹同道,那你带着铁骑急切追来,用意何在?

燕青道,你莫性急,我正要与众弟兄说明缘由。燕青确是奉宋总头领之命来追赶诸位弟兄的,但非怀他意,乃是有几句忠言要说与弟兄们。现今的局势,虽然我山寨已经与朝廷议定招安大计,毕竟尚未正式动作。州府县衙为防我山寨假借招安乘机作乱,此刻对我义军的防范戒备反而愈加森严。若我梁山泊大队奉旨出山开往汴京,他们自然不敢对我稍加为难,但非此却不会手下留情。若遭遇我散兵游勇出山,此地的官军仍要将我们视作反贼流寇剿灭之。这里天高皇帝远,一道圣旨并不能保证各府衙一概善待我梁山泊弟兄。所以宋总头领让燕青转告诸位,目下诸位若离开大队私自下山,恐是多有不便。此纯属关怀体恤弟兄们之意,更无他意也。倘弟兄们去意已决,宋总头领亦尊重诸位的意愿,绝不强留。时下天寒地冻,大雪封途,弟兄们徒步跋涉甚是艰苦,宋总头领特嘱燕青,可送每位弟兄坐骑一匹以助脚力,以略表共聚大义之手足情谊。

说罢,燕青命令副统领策马去后面山坡上带一百名骑兵过来。顷刻间这一彪人马带到,燕青命这百名骑兵统统下马,将各自的马匹牵过去,交付到出走士兵的手中。这个做法是燕青临时想到的。他想既然是要放走这些人,就不如救人救到底,索性再对其施些恩惠,倒显得梁山泊英雄胸怀宽广。

燕青使出的这一手果然不同凡响,出走士兵见此情景,一时皆愣在了那里。邹同也是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面呈愧色地向燕青拱手道,宋总头领对弟兄们体贴入微,胜似父母,我等感激之情无以言表。邹同粗鲁无礼,多有冒犯,乞燕头领多多包涵。

燕青笑着道,一点小误会,何足挂齿。就请弟兄们速速上马赶路吧。说着便挥手命士兵让出了山道。

邹同和众出走士兵上了马,一齐向燕青一彪人马互道珍重抱拳辞行。一场差一点爆发的手足相残的血战,居然演变成了一片诚挚浓郁的依依惜别之情。

目送出走士兵的身影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山脚下,燕青回首问身边的副统领道,你看此事如此处置是否妥当?副统领道,依兄弟愚见,是再妥当不过。我们这些人,哪一个愿对自己弟兄下手?只是这样做来却是违了宋寨主的将令,回去该如何交代才是?

燕青道,这个决定是我做的,一切由我去解释,责任概由我一人承担,与你们没有干系。副统领道那怎么行,若是宋寨主怪罪,兄弟愿与哥哥一同认罚。燕青摇头道,何必何必,此事本来是我一意孤行,岂能牵连于你。况以现场情势而论,我如此处置非无道理,可以解释清楚,你无须为我担心。副统领见了燕青那副始终如一的坦然自若、敢做敢当的神态,心下不禁深为钦服。

其实燕青对宋江将会持何种态度也是忐忑无底,不过是尽量控制着不在下属面前表露罢了。随后他命令副统领带队回营,自己则直奔忠义堂,去向宋江禀报事情的处理结果。

在去见宋江的途中,燕青又从头至尾回想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认为自己的处理确无大错,宋江对自己急中生智的做法应当能够理解。因而在步入忠义堂侧旁的小议事厅时,他的心情倒真的是比较坦然的。

然而尚未禀报完,燕青便从宋江的神色上看出,事情不似他想象得那么乐观。

听着燕青转述邹同等士兵出走的理由时,宋江的脸色就显出了阴沉模样。听到燕青轻易地放走了那群士兵,宋江额头上的青筋便禁不住突突蹦跳起来。最后听说燕青居然还拱手向出走士兵赠送了一百多匹战马,宋江气得几乎勃然作色,拍案而起。只是为着维持自己作为寨主的风度尊严,他才努力抑制着没有发作。但其心中的气愤震怒,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听罢禀报,宋江喘着粗气足足沉默了半袋烟的工夫,才冷冷地发问,燕小乙,看来你认为你放他们走是放对了?燕青道,是的,在不放他们走势必会引起火并的情况下,小乙以为还是放行的好。两弊相衡取其轻。

宋江道,但是你的职责是什么?我对你下达的将令又是什么?你便是另有其他主张,也应先禀大营定夺,如何就敢擅违将令?你的眼睛里还有梁山泊的规矩,还有我这个总头领吗?

燕青道,小乙岂敢妄自拿大,实是当时情势紧迫,容不得小乙往返请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小乙为防事态恶化,不得不当机立断。

宋江哼道,好一个当机立断。我问你,此番你把人放了,明日后日再有人步其后尘,你放不放?

这个问题燕青在来路上已反复琢磨过,他很干脆地答道,放!小乙以为,既然他们去意已决,强留无益,不如就由其自便。小乙正想建议总头领颁布一条律令,凡不愿随队接受朝廷招安者,均可自愿下山。若非如此,恐难免军心浮动,于山寨大不利也。

宋江没想到燕青竟出此言,忍无可忍地喝道,你给我住口。燕青燕小乙,你也狂妄得有点太没边际了。你擅违将令,非但不知错认错,还百般狡辩,大放厥词。你自己说,你该当何罚何罪?

燕青见宋江只顾维护他那寨主总头领的权威面子,对自己的解释劝谏半点听不进去,心里的火也蹿了上来,挺直腰板朗声道,小乙所虑者唯山寨全体弟兄的利益,未曾想到自身进退。若总头领以为小乙处事失当,小乙悉凭发落就是。

在燕青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面前,宋江更觉得寨主尊严受到了公然挑战。他头脑一热,便欲喝令亲随将燕青押将起来。就在这个当口,坐在一侧的吴用忙抢先立起向宋江道,大哥少安毋躁,依小可之见,对此事之首尾尚须做些调查。至于处罚论罪,稍后再为斟酌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