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君诏: 从留学美国到土法炼钢(第3/8页)

路上的故事你们应该知道。同船的有一百二三十个中国留学生,大家都非常倾向于新中国,在船上跳的是秧歌舞,唱的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船到日本横滨后,停在港口中间不靠岸。本来船是要在那里停一天的,许多人都已经买了票,打算在停船时到东京转一天,可它就是不靠岸。我们都感觉很奇怪。然后又有很多美国宪兵坐小船上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记得是一个印度人告诉我的。他说,你们之中,有三个人被美国人带走了,连底下船舱里的行李都提上去了。后来一查,被带走的是赵忠尧、沈善炯和罗时钧。于是大家很气愤,决定向美国、中国发电报。可船上拒绝给我们发。后来,船开出,到了菲律宾的马尼拉,又不靠岸,又上来好多的菲律宾警察,各处站岗,码头上也有人。原来,还漏掉了一个人——鲍文奎。他和赵忠尧等三人一样,也是从加州理工学院来的,跟钱学森有联系。鲍文奎下去后,大家都没有睡觉,许多人跟美国宪兵讲理,质问他们凭什么逮捕人。凌晨一两点时,鲍文奎上船了。他没有被扣,但行李和笔记被没收了。我们那时候坐三等舱,有两个美国人一路跟着,他们说了一口特别漂亮的北京话。后来才知道他们是特务。

熊:你们可给他们讲了什么事情?

傅: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平常大家在一起讲的话。他们当然知道我们是倾向新中国的——我们没有跳美国舞,而扭秧歌舞;我们也没唱美国歌,而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我们也做一些学术活动,学相同科目的,大家在一起讨论讨论。有一次,那个印度人跟我们说,美国人说你们是被美国驱逐出境的罪犯,但我看你们不像,你们的文化程度似乎挺高,我听你们谈起很多科学名词——我们交流时,通常是用英文。

王作跃(以下简称王):那个印度人也是搞科学的吗?

傅:我不了解。船到香港后,也不靠码头,只放国际旅行社的人上来帮我们运行李。还有一批乘客是香港人,他们在美国办了在香港上岸的手续,因而能上岸。所以,我们就托他们把给北京的电报,给美国人的电报,给美国学校的电报都给发了。

熊:请人发的?

傅:对,请人发的。余国琮是我在匹兹堡认识的朋友,他也是西南联大的,他们上岸后,就把我们的电报给发了。

熊:我看到过你们给北京发的电报,后来它在《人民日报》刊登了。

傅:跟我们一道的还有一位复姓司徒的画家(司徒乔),以及三位很早以前去美国修铁路、后来去了夏威夷的华工——大概是夏威夷的慈善机构给他们旅费搭乘这艘船回来。司徒先生很会画画,他把那三个华工画了出来,登载在香港的报纸上。

轮船没有靠岸,香港方面用水上警察的船到大船接我们,把我们直接送往九龙码头。哎呀,那一天的情景是很惨的。很多香港的朋友来看我们。我们在铁丝网这边走,他们在铁丝网那边走,一边走一边谈谈,不能在一起。过了罗湖海关后,深圳这边是五星红旗招展,敲锣打鼓欢迎,情况截然不同,感动得让人流泪。据说那时候很乱,闲杂人等都被赶走,由解放军战士来帮我们提行李,广东省教育厅还派了一个领导特地去欢迎我们。他在那里讲了一席话,然后送我们到广州。

恢复组织关系

傅:我们到广州的时候,朝鲜战争打得很厉害,但中国还没有派志愿军过去抗美援朝。广州招待了我们三天,一方面是游览参观,另一方面还开了很多座谈会,有时候还请我们对群众讲话。我们谈的都是美国比较黑暗的那一面。然后,根据周总理的指示,我们分成两拨,一拨到上海,另一拨经汉口到北京。我是从汉口到北京的。

这里要谈到颜鸣皋。他在耶鲁大学念书,和我在留美科协共过事。他念完博士学位以后,本来也想早点回来,可这时候接到了纽约大学的邀请,让他负责钛合金实验室的筹建工作。相关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了,他觉得丢掉了太可惜,所以就去工作了一段时间,比我晚回来几个月。他托我到汉口去看看他家里人,尤其是他的未婚妻。这样,我就去了汉口。

我在美国时,没把组织关系转过去。侯方岳在我临出国时说:“你回来后如果找到了我,组织关系就不成问题。万一发生什么变化,找不到我,你就读读报纸,看周恩来在什么地方。你可以去找周恩来,然后通过周恩来找到邓颖超。我跟邓颖超有组织关系,很熟,只要把我的名字告诉邓颖超,你就可以接上组织关系。此外,只要遇到了新华社或新华日报的人,你把我的名字说出来,也可以找到关系”。到汉口后,李先念请我们吃饭。同桌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老头,我一看,他的名字叫潘梓年,我就知道他和新华社有关系——潘梓年以前在新华日报写过文章,我有这个印象。我就向他问起侯方岳。他说:“方岳正在北京开政协会议,你可以到北京找他。”我说:“我没有去过北京,恐怕未必能找到他。”潘梓年又说:“你去外交部找乔冠华,他会告诉你的。”所以,到北京后,我就径直去外交部找乔冠华。没有见到,他们说乔冠华不在北京,到外地出差去了。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去找他。在外交部的会客室里等着的时候,徐明出来了。他和我在美国见过面。他一见我就说:“你回来啦!”我说:“回来了。”他问我因何事来外交部。我说:“我要向乔冠华询问一个人,以找到我的组织关系。”他说:“你是不是一定要见乔冠华?”我说:“不一定要见。”后来,他问了乔冠华。乔冠华说这个人回昆明去了,在云南省委任秘书长。然后我就直接写信,找到了他。

侯方岳给我回信说,他估计我那个时候会回来,曾经打电报给广东省委,说假如碰到,就设法把我送到昆明去。大概是错过了。他告诉我,现在回云南很困难,因陆路上只有不定期的汽车,还是留在北京工作吧。他还说,他已将我在云南的工作情况整理成材料交给了中央组织部的安子文,叫我去找安子文。

我第一次去中央组织部时,安子文不在。不久后我又去了一次。出来一个姓蒋的,他问我:“你是不是一定要见安子文?”我说:“不一定,我只是来找我的党组织关系。”他说:“那我可以跟你谈。”他跟我谈了两三次。他问的范围很广,很仔细,连美国的政策,我对美国的看法等都问到了。谈完后,他说:“你把你谈的内容写个书面材料。”我无所谓,我对党是没有什么隐私的,就连我在美国的私生活都写了。最后我去找他。他说:“你的事情中央组织部已经给你弄好了。”经过教育部的黄新民(他那个时候负责接待留学生),我和丁儆被介绍去华北大学工学院。这个学校是从解放区搬来的。当时华北大学一分两半,人文社科那一半叫中国人民大学,理工那一半叫华北大学工学院,后者后来又改名为北京工业学院,也即现在的北京理工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