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的老大

在充满潜规则的中国官场游戏圈中,什么时候生病,病情有多重,这也是对一个政治人物驾驭复杂局面能力的考验。适时的称病不起,不仅可以逢凶化吉,而且可以积攒力量,后发制人。四川省谘议局议长蒲殿俊也会这一招。他选中了腹泻。这个病生得很见功力,病情可重可轻,时间可长可短。他就这样在老家广安潜水,悄悄地关注着成都和北京的一举一动。

四川省谘议局议长蒲殿俊离开成都时,是川路同志会成立的当天(1911年6月17日)上午。没有任何史料明确记载他匆匆离开的公开理由,当然,这种巧得不能再巧的时间契合,任何公开理由也都是前人撒土迷迷后人的眼罢了。

前一天下午,川路董事会召开紧急会议,蒲殿俊亲自到会,会议决定“形势日迫,不能等待特别股东会开会”,必须先行拉起队伍与政府对抗。蒲殿俊、罗纶等20余人彻夜谋划,认为设立保路同志会事非一般,“是公开向政府宣战,系空前所未有的新举动,必须同下决心,扩大阵容,整齐步骤,不避危险,前途的顾虑尚多,不能不作慎密的计划”。会上确定了谘议局、股东会、同志会三位一体的行动体制,“以同志会作先锋队,要唤起全省民众一致行动起来,各县普遍设立保路同志会分会,先把成都各街道的分会组织健全,作为外州县的榜样”。同时,“以股东会作为大本营,依召集期开会;预定一些中坚分子去争取各县的代表资格,以壮大会的声势”。最后,“以谘议局作后盾,依照章程规定,九月是常会期,届期应根据同志会、股东会的一切材料,提出议案,弹劾政府的违法政策”。

天亮之后,蒲议长却抽身离开了即将如火如荼的成都,把一切都留给小他一岁的副议长罗纶操盘。于是,年轻的郭开贞(郭沫若)、李劼人等就有幸看到了那个“很白皙的胖子”(罗纶)在会场上又哭又喊,随后拉队伍、搞请愿的行动。

一个台前,一个幕后;一个在政治T型台上扭胯耸肩、风情万种,一个则在灯影中目光灼灼、窥探实际。蒲罗二人心照不宣,按照事前的剧本,唱着各自的唱段。

其实,这对搭档并不搭调。蒲殿俊出身于家世诗礼的“在邑大姓”家庭,无法与黑白通吃的罗纶家相比。让罗纶负责具体工作,这或者是蒲议长“君子不近庖厨”的自重身份;也可能是用人之长,以便将罗纶在白道、黑道的资源整合利用起来;更可能是技不如人、力亦不如人之下的无奈退避。的确,蒲议长比罗副议长稍长的,除了从日本带回来的一大堆时髦名词,就只有年龄了。

此后四川总督赵尔丰在写给其兄、东三省总督赵尔巽的电文中说:“四川人争路之焰,至于极点,皆由邓孝可、罗纶、颜楷、张潞等鼓吹而成,而蒲殿俊复暗中为之主谋,以为后援。”这固然是实情,却不完全,只要看看四川独立后,一场兵变,新科的蒲都督仓皇而逃,罗副都督在枪杆子护卫下欣然宣誓,就能知道这两位同志实在是同床异梦。

无论什么原因,事实就是蒲殿俊回到老家后,“归病腹泻,惫卧中”。《四川保路同志会报告》报道这一消息时,还发表了一篇感人的短讯《病议长之爱国热》,说是病中的蒲殿俊从老家来电,愿意在铁路保卫战中,“区区当为从死之一”。

镀金日本

蒲殿俊玩政治始于1895年。这一年,康有为在北京创立强学会,受四川同乡刘光第、杨锐等策动,蒲殿俊与胡骏、罗纶等在成都创立蜀学会,办《蜀学报》。1904年,已经29岁的蒲殿俊入京会试,中进士,授法部主事,被官派到日本留学。

庚子事变后,大清政府在逃亡途中就发布了改革诏令,而师法日本则成为朝野上下的共识。这种共识,在甲午战争惨败的震撼和刺激下就已形成。1898年,张之洞就在他那篇被中央政府作为干部必读读物的《劝学篇》中,雄辩地发出了到日本去留学的号召,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事半功倍”:除了路近费省、语言接近之外,“西书甚繁,凡西学不切要者,东人(日本人)已删节而酌改之”。这就是说,对于那些有点艰涩甚至危险如河豚的西学,日本人已经帮我们试吃并拔毒了。

1909年四川谘议局成立,蒲殿俊任议长。武昌起义后,他出任大汉四川军政府都督。

大清国的特殊社会制度显示了特殊的动员能力——

1901年刘坤一、张之洞提交《筹议变法谨拟采用西法》奏折,明确提出:“以后新派总署堂官、章京、海关道员,出使大臣及随员,必选诸曾经出洋之员……若未经出洋者,不得开缺送御史、升京卿、放道员。”要想进大清国涉外部门,捧上公务员的铁饭碗,你就得是个海归。

1903年,朝廷颁发由张之洞拟定的《奏定游学日本章程》,规定只要在日本的学校获得学历证书,就可以分别获得举人和进士等相应的头衔,并授予一定的官职以示奖劝之意。随即出台《奏定考验出洋毕业生章程》八条。

1905年清政府正式废除科举制度,将原先科举做官的道路彻底堵死,留学迅速成为年轻人进入职场的捷径。7月,光绪皇帝在保和殿主持首次留学生考试,14名留日毕业生被分别授予进士、举人出身,并赏给翰林院检讨、主事分部学习、内阁中书、知县分省补用等。

1906年10月,学部与外务部共同颁布《考验游学毕业生章程》,确定每年10月对海归们考试两场,择优聘用……

在这一轮浪潮中,四川赶上了潮头。1901年,四川总督奎俊在日本陆军大尉井户川辰三提议下,派出22名学生奔赴日本。1903年锡良执掌四川,把“兴学育才”作为其他新政的抓手,“督催各属,使知兴学育才,具有次第”,“筹学费,择校地,选学堂,查学龄”,教育改革全面推开。新式学堂在四川大量涌现,但“蜀地偏僻乏才”,需要更多的海归充填师资队伍;因此,至1904年,四川留日学生已达321人,仅次于湖南、湖北,超过江浙。此后,四川留日学生最多时高达2000多人。

蒲殿俊是中央政府派遣的公费生,同行的四川同学还有胡骏、肖湘等人,一道进了日本法政大学。从他们留学的年限分析,他们所接受的是正规的教育,并非那种短期速成的野鸡学校。

当时,面对着汹涌的留学潮,日本人推出了双轨制教育:为成年学生开设速成科,学制半年至一年,课堂上必须配翻译,课程集中在最热门的军事、警务、师范等;为较年轻学生开设普通科,学制三年,提供日本学校的标准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