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国策(第2/5页)

既然大臣不能达成一致,就该轮到“傀儡”朱由崧拍板,虽然只是象征性的。但是,朱由崧似乎拿定了主意,“不关己事不开口,摇头一问三不知”。在他看来,在“御书”、“诰敕”上签了字,银子、绸缎也拨了,使团成员的官也升了,派不派兵马首辅跟史督师也决定了,你们爱干啥干啥去吧。

弘光政权的实权人物软弱无能、鼠目寸光、畏惧不前到这个地步,左懋第无言以对,只能带着自己对大明的一片赤胆忠心上路了。只是他还不知道,特立独行的“南混”陈洪范早就被清廷收买,已经将南方使团的底牌悉数通报给了对方。

九月初五,距离从南京出发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月,使团终于沿大运河穿过江苏,抵达山东南部的济宁州。

这样的蜗牛速度,恐怕连当初磨磨蹭蹭率师西征的李建泰都望尘莫及。倒不是左懋第不想快,而是实在快不起来,因为一路上盗贼太多,不得不边走边停。

九月底,南方使团到达河北境内,但又接到清廷通知,顺治皇帝将于十月初一举行登基大典(重新登基,以示统御中国之意)。为了避开这个敏感的时期,使团耽搁了数日,终于在十月十二日抵达北京。清廷准备将使团安置在“四夷馆”,俨然是把南方使团看做进贡的属国。左懋第据理力争,清廷才改到了鸿胪寺。

在北京的这一晚,不受待见的南方使团“内外不许举火,……官丁饥寒殊苦”,左懋第彻夜未眠。回到久违的故都,在还有些许血腥和硝烟的空气中尽情地呼吸,左懋第浮想联翩,泪如雨下。

作为崇祯的旧臣,他亲眼目睹了大明王朝的崩塌。在他的脑海里,始终萦绕着母亲陈氏不屈的身影。母亲不过是一位孱弱的老妇人,她不能上阵杀敌,只能通过绝食来表达自己的一腔忠烈与愤懑。北京陷落后不久,她就带着对大明江山的无限眷念,溘然长逝了。

左懋第知道,南京朝廷里的那些人沉湎于江南的风花雪夜,只想苟且偷生,北上和谈的希望无限渺茫。但左懋第明白,母亲不惜付出生命,诠释的是忠义,是气节。相比之下,手握重兵的祖大寿、洪承畴、吴三桂之流,是多么卑微与无耻!

歌舞升平、暮气沉沉之日,方是彰显我大明大有人在之时,左懋第抱定必死的决心北上,决意效法南宋的文天祥,“留正气于千古”。

临行之前,左懋第上疏向弘光皇帝辞行,奋笔疾书道:

“望陛下时时以先帝之仇、北都之耻为念。……更望严谕诸臣,整顿士马,勿以臣北行为和议必成,勿以和成为足恃。必能渡河而战,始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而守,始能画江而安。”

左懋第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事、该做的事,至于结果如何,只有听天由命了。

谈判?挨训!

经过一夜的深思,左懋第已经做好了到紫禁城“舌战群蛮”的准备,但清廷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十月十三日,清政权礼部官员来到鸿胪寺,“热情接待”了南方使团一行,双方本着坦诚的态度,开门见山、推心置腹地就有关问题进行了商议。

清廷官员率先发问:你们干吗来了?

左懋第回答:我朝天子想借贵方大军破贼,再为我大明先帝发丧,特来致谢礼。

清官员说:有书信的话就交出来吧!

左懋第表示:御书只能当廷递交贵方首领。

清官员坚持认为:进贡文书应交礼部。

左懋第澄清:这是天朝国书,并非进贡。

双方争执不下,清官员索性甩手便走,第一次会谈不欢而散。

次日,清政权内院学士刚林亲自来到鸿胪寺,与南方使团举行第二次会谈。

刚林显然没有礼部官员的耐性,刚一进门就径直坐在堂上,劈头盖脸痛斥南方使团,指责南京不出兵讨贼,反而“突立皇帝”。左懋第据理力争,强调弘光政权名正言顺。(先帝既丧,伦序相应立之,谁曰不宜?)

刚林又诘问南方为何不发兵讨贼,左懋第以“恐疑与贵国为敌”敷衍过去。

接着,刚林以武力相威胁,表示大清正整装待发,南下平乱。左懋第毫不让步,表示“江南尚大,兵马甚多,莫便小觑了”。

刚林起身便走,第二次会谈仍旧没有任何进展。

第三日,清廷又派内院的人来了。不过这次不是继续会谈,而是“收货”——除了“御书”、“诰敕”不要,金银、绸缎通通拿走。

十月二十六日,刚林代表清政权,正式向南方使团下达了逐客令:明日滚蛋,回去等着挨揍!

左懋第早就料到,和议必将无果而终,最后提出了到昌平拜祭先帝陵寝的要求。左懋第话未说完,刚林便以一段相当经典的话给予回绝:

“我朝已替你们哭过了、祭过了、葬过了,你们哭甚么、祭甚么、葬甚么?先帝活时,贼来不发丧;先帝死后,拥兵不讨贼。先帝不受你们江南不忠之臣的祭!”

——骂得多么道貌岸然、厚颜无耻,却又是一针见血、入骨三分,足令南京的君臣哑口无言,只可惜让忠勇之士代为受过。

这还不算完,刚林又当场宣读了南京政权的“三宗罪”:不救援先帝、擅立皇帝、各镇拥兵虐民。刚林表示:清军不日将高举义旗,兴兵南下,为崇祯皇帝和大明的列祖列宗讨伐不忠不孝之臣!

十月二十七日,左懋第率南方使团离开北京,结束了这次屈辱不堪的北上和议之行。很快,清辅政王多尔衮在汉奸冯诠的劝说下幡然醒悟,发现不应该放虎归山。十一月初四,左懋第、马绍愉行至沧州,被追赶上来的清军羁押回北京。次年闰六月二十九日,清廷对始终忠贞不渝的左懋第失去了招降的耐心,将其处死。

在被羁押于太医院的几个月里,左懋第留下了很多在后世广为传颂的壮举。

当洪承畴出面劝降时,左懋第直呼“见鬼”,故作惊异道:“洪督师不是在松山殉国了吗?先帝还在京城主持了葬仪,怎么又冒出一个活的洪督师来?”洪承畴自惭形秽,红着脸悻悻而去。接着,李建泰又来劝降,左懋第咬牙切齿,痛斥李建泰愧对先帝,苟且偷生。

即便是自己的堂兄左懋泰来劝降,左懋第依然不留情面。在共叙往日情谊,又答谢堂兄奉养并收葬母亲陈氏之后,左懋第毅然决然,与之断绝兄弟关系。

“生为明臣,死为明鬼,我志也!”“兴替,国运之盛衰;廉耻,人臣之大节。”这就是左懋第奉送给劝降者的慷慨之言。

对于这个“死硬分子”,多尔衮软硬兼施,甚至在刑场上再次劝降,左懋第依旧大义凛然、慷慨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