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 南归(第4/4页)

总司令部在旧江西督署,是一所散漫的大衙门兼住宅,我虽住过几个星期,没有参观全部。岳军先生为总参议,只在蒋先生处吃饭偶然见面。经过机要室,陈立夫先生在那里,我是初见。廖仲凯夫人何香凝住一风景较好花厅,时正病着,因此常走过去问候。她从汉口请来一个日本医生,自己应对说流利的日语。她告诉我:早年在日本,同盟会开会,她管进门各人所脱的鞋,藏起来防警察注意。我知她能画,请她画,她说仲凯先生死后无心动笔;我始终不知仲凯先生死因。我只出过大门一次,是访李协和、俞咏瞻两家,本地的膺白朋友家,顺便经过南昌市面。我们住在督署一个大厅,大厅的中间是开会所用,上面挂着中山先生和朱执信、廖仲凯几人的放大照片,在世的人只蒋先生一张照片。膺白以为中国规矩没有生人死人相片同挂的例,请将蒋先生一张除下。大厅的东边用板壁隔成两间房间,一作卧室,一为书房,归我们用。每日有三次丰盛饭食。自膺白南来,蒋先生拨给他两名副官,一队卫士;卫士经他几次要求,减为十人;副官不肯离他,后来一直跟到上海、南京。膺白每日在蒋先生处吃饭时多,早上总是里边开出西餐来,故我们的饭食大概是副官和卫士吃的。房间内四壁和书桌都用全新白竹布代替粉刷,用画图钉钉住,想见本来的不洁。我看见北方国民军生活,与此时比较,气魄是不同的。大厅的西边一间似系陈布雷先生所住,我见过他几次拿稿子来与膺白商看,字写得很小,人非常斯文拘谨,还很年轻样子。

蒋先生住的地方在后面,我看见的亦不过二三间陈设很简单的房,我虽然无须特别通行证可以进去,除请饭不大到后面。苏联顾问和党内的人逼得蒋先生紧的时候,静江先生和膺白二人常陪着他,有时膺白到很晚才回来。一次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蒋先生在很气愤的时候忽然起身向里走,急得静江先生连呼:“膺白膺白”,要他追进去,防有意外。

在南昌,来我们住处最多的,除北方国民军旧人,有蒋雨岩(作宾)、郭复初(泰祺)、陈果夫和五舅湛侯等;蒋、郭两位每次同来。坐得久的人,因地方小,我自然亦在一起。当时决定到上海后,郭为上海交涉使。我宿闻郭之名,此时始知其在北方曾参黎元洪幕,他几次提到民国十三年(一九二四)的“首都革命”,是称誉口气。后来他在中途因事耽搁颇久,不早到上海,蒋先生已到,他还未至,遍觅他的情形有人可证,不得已先发表一个属员代理。这件无心之事,弄到他一直和膺白过不去。果夫先生知道蒋先生要膺白先到上海,上海得到后安排人事,有空白委任状交膺白手,故在我们将动身前常常来,我当时未注意,后来想起是讨论人事。他说话声音很低且慢,亦很客气,不露骨说。人事这件事是政治上重要的棋,尤其在中国,人事重于一切,而膺白最隔膜,他的失败往往由此。五舅曾是果夫的教师,他好像比我们先到南昌,是蒋先生叫他来的,在此以前,他是浙军第一师陈公侠(仪)的参谋长。论历史,浙军第二师周恭先应该较易接近,此时大概亦已在接洽,于后孙传芳之溃败不为无力。我们在汉口时,伯樵深怪五舅不能使陈公侠早向革命军,陈之驻地似在苏北。我们在南昌,朋友来看膺白很容易,向蒋先生说话,或者代达,或者代约,膺白走了自然有点不便。我们动身到江边上渡船,看见五舅带了行李先在船上,膺白责他不可如此孩子气,不久蒋先生的信亦到说:“请湛侯速归,不然与之绝交”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