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最后北行(第3/5页)

他与铃木谈话原则不离此。他亦始终希望中日提携,在东北中国国防需日本之助,而日本资源亦需中国之助。他以为东三省可作中国主权下之永久中立自治区域,中国不驻兵,日本亦即撤兵;中国劝伪满撤销独立,日本不干涉;为此永久中立自治区域之繁荣,中日经济防御互助。他主张中日派员会商,国联派员参加,以协商此事。这日铃木在吾家便饭,席间大谈其东洋政治哲学观。

二十日下午铃木又来,提出他的方案:东三省设立外交调整委员会,由中日共同派员组织,对中国本部则放弃一切特权。这个不伦不类意见,显然不肯放弃满洲,本来并非谈判而不过一种意见,遂不再谈下去。

膺白的主张实系顾到东北国防,亦顾到日本,调子甚低,着眼则在两国大处远处,在当时,不但日本军人做不到,即中国国民亦未必放心而甘心。廿一日铃木来辞行,并偕根本博来,当面介绍,根本博当系他同组织中人。后来膺白北行,塘沽停战之事,铃木大概在后方出点力,根本博后亦调到北平。

膺白于十九日、廿一日两次报告蒋先生与铃木晤谈情形。他告我此次与铃木晤谈感想:日本后起军人之政治兴趣及科学知识提高,使其前辈威望减色,故秩序已乱。又:以农民生活为准之勤俭风气,是针对工商界暴发户生活之不满。铃木曾举其外家每人每月廿元之例;五口之家,百元小康,此与膺白平日理想甚合,惟中国尚难达此水准。又:亚洲为一经济单位,此亦膺白所看到且以为当然之事,但必须合作,而不可独霸,独霸则不平,而必不安不久。另一件事则所述近年在欧洲所见,当系德、意“法西斯”情形,膺白一向主张分权,对极权不感兴趣。

我似乎提起过膺白对东北的忧虑甚久,阎、冯战后他曾请当局注意,勿使东三省大吏久留关内,生后顾之忧。远在此以前,民十七年(一九二八)他在外交部任内,他曾有提案,如何保持且引伸英美在北方的经济事业;他是国民政府第一个正式与英美谈判,借解决南京事件而复交的人。这件提案内容我未见过,我知道这件事在济南惨案后,是乙藜告诉我的。乙藜自济南回来,交给我膺白的公事皮包时说,所有行李全部遗失,然始终谨持此一皮包,只在紧急时抽出一件公事毁去,即上述的提案,恐万一落敌人之手,更增疑忌。膺白本是应蒋先生召到徐州,不是到济南,乙藜是他机要秘书,这件公事是否带给蒋先生看,已否通过,我均不知。我闻乙藜报告后,不久上莫干山,亦不再向膺白提以往之事。因中国的东三省问题,为世界大战和世界大变起因之一,我不禁又想到这点。如何当时朝野,把这块介于两强之间的沃土,大家看得那么轻?

民国廿二年春,华北局势又紧,时何敬之先生已经北上,代理蒋先生所自兼的军分会委员长。四月间,蒋先生重提膺白北行之事,当时局势如下列各电:

上海张岳军先生并转黄膺白兄:顷接蒋雨岩兄阳电云“秋山谓日本对华方针,全由海陆军青年将校团主持,荒木、真崎颇能代表,倘中日不早携手,恐第二第三满洲国将发生,介公有解决中日纠纷之实力及机会,何以今坐视不出?宾谓介公最希望中日携手,如日方肯合理合法解决满案,甚愿出而负责。秋山又谓荒木问何时与宾会面?宾仍请稍缓,并请善为说辞。又杨廷溥晤柳川、本庄、铃木等,谓中国依赖国联,将来满洲与华北发生冲突,日本则负攻守同盟之责,不能坐视”等语。又另据报告,山海关、秦皇岛等处,日人又已挑衅,热河亦甚紧迫,时局艰危至此,兄等有何卓见?盼即详示。中正佳。(廿二、四、九)

黄膺白先生:畅卿抵赣,面谈各情,不禁歉然于怀。日前原欲赴杭与兄面谈一切,不料南昌告急,仓卒西行,不克如愿。举世处境最艰苦者莫弟若,层累曲折亦太多。深盼兄即日命驾来南昌,详商一切,下星期当移驻他处,以愈速为愈佳也。中正真。(廿二、四、十一)

南昌蒋委员长:奉读真电,不禁歉然。弟处境最苦,兄深知之,兄用心亦苦,弟当能信之也。承邀面叙,至所心愿,容稍事摒挡再行。大旆移驻后,以何地相见为宜,还盼电示。郛文。(廿二、四、十二)

黄膺白先生:文电奉悉。待弟驻地定后,当即约晤。兄如不愿任北事,能否以私人名义赴北方襄助?盼复。中正寒。(廿二、四、十四)

民国十五六年北伐中途,膺白均以私人名义襄助蒋先生,他乐于为之,且十分努力。蒋先生欲他任上海市长时,他犹以私人努力之彼善于此,辞不肯就,事见前章。此次则与民十五六时情势大不同,外有强敌;内有一把散沙能退不能进之疆吏军队,人言庞杂之党,情感冲动之国民。他如何以私人名义到北方襄助?襄助谁?助些什么?这是国家应该拿出办法来的时候,谈判虽可秘密,宗旨必须给国民知道。向来不愿居名的膺白,这一次不考虑以私人资格北行。无论受名义与否,他甚为迟疑,我更极力劝阻。这时岳军先生已到北平,膺白电商之如下:

北平张岳军先生:寒电悉。昨复介电谓:“稍加考虑,再行确复。”总之,此事公私固两不容辞,事实却毫无把握。今尊电云云,甚是甚是,准稍缓视各方形势如何,再行决定,仍盼电复。郛咸。(廿二、四、十五)

又致畅卿先生电曰:

汉口总司令部杨畅卿先生:元电悉。岳对弟北行意见,想接洽。弟考虑结果,对内既尚待运用,对外又毫无转机,委实不能轻决,拟俟介归后,弟即来汉面商再定。兄参与密勿,明了各方形势,极望详教,资参考。郛巧。(廿二、四、十八)

与岳军先生商,因他知道日本情形,亦熟悉东北军、党部及各方人事。东北与膺白向无关系,此时失败之余,少自责备而多致憾于中央。党部夙视膺白为异己,给以“政学系”首领之称。除辛亥关系较深几位老友,其余对他都隔膜,反对蒋先生者更连带无好意。大敌当前,而内情若此,膺白何能为力?岳军先生则为蒋先生谋,亦深知膺白性情脾气的人。畅卿先生曾共患难于济南,曾为济案拟请蒋先生在纪念周有所申明;膺白在廿、四、廿五的日记曰:“畅卿来访,谈及‘五三’纪念,拟请介石在回想中有所申明,免后世不明真相。予恐妨碍国家,妨碍介石地位,主张不必。”膺白能知此,我则余悸在心。

民国廿二年五月二日膺白由南昌返沪,到家适其总角交徐青甫先生在座。他告诉我与青甫先生已经答应蒋、汪二先生北行就政整会事,一切已定,明令明日发表,将尽可能速即北上。青甫先生对他苦笑说:“这大木梢遭怎格办?”“遭怎格”是杭州土话“这遭如何”之意。这时北方局势已经非常不好,我恐惧其死里求生,必定焦头烂额。他对我说:“勿以为我们长可在山中做‘事外逸民’,国家垮下来将无山可入,不经努力,他日必悔,尽最后之力,则心安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