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战后的莫干农村(第5/6页)

我留不住性白夫妇,迁延两年仍看他们走,是我终生内疚的一件事。性白在乡间十年,与外界隔膜,辛苦使他更保守而固执。庾村最理想之办法,是竞心管学校之事,性白为全部生产教育事业之总干事,莫干小学校董会仍为工作中心。在村的性白、雪钧、竞心,在外的大纲,都已在校董会,校董是自己人,职务可伸可缩。为生产我们必须请新的人,为教育亦然。以生产为先,时势不能不如此,此为农村,亦为学校,我无不一再解说。竞心到庾,派不着事做而回沪。莫小十五年纪念刊上之文,一篇我做,一篇他做,无不推性白夫妇之功。我很少以人事托我弟妹,这次为竞心托了君怡。生产工作者忙时日夜不息,闲时生活轻松。性白夫妇生活皆严肃,雪钧尤甚,此甚可敬,然过分严肃之结果,难容不同性格之同事,亦减少天然活气,而趋重于形式。形式化是我们倡始时最切忌之事,有关教育精神,膺白当年对此甚认真。我对性白夫妇的工作精神,始终敬信,后来在必须要性白担任校外的事一个时期,请雪钧代理校长,以雪钧对学校的历史和她的能力,这并非难事。然战后的人事复难,在乡村不比都市,私生活亦在一起,种种都不容易讨好的。

组织莫干农村公益事业复兴委员会,有点请朋友们来证明我这复兴计划“可行”和“必要”之意。我现在回想,还觉这个急急向前的做法是对的,最少这个精神没有错。性白的慎重亦是对的,他没有看整个大局,每个角落需要“活气”,则我有日见到他,还要与之讨论的。

以下是我给性白的几封信节录:

性白弟鉴:二、十二(卅五年)快信寄武康转庾告弟:修屋不累公家,努力生产,向联总要乡村医院设备未得,必农村经济活动,农村教育乃有作用各点。并问弟(一)今年要蚕种否?要多少?(二)庾村要多少桑秧?同时请弟准备垦地。久候不得来信,至为系念。云对庾村复兴事,为公为私,为情为义,各种想法,各种商榷,皆觉非如此不可。须请求救济者,已草有事业概略一份。蚕桑事亦已向公司申请,一部分已到沪,急待弟信,种秧皆需价购,且须预定。二、十二发致弟书后,曾同时函促竞心,昨日始克到此,兹请伊先行来庾,云约清明前后来山。膺公遗志,弟十年辛苦,云十年用心,成就须看第二次轮盘之推动。力弱事难,不胜惶恐,凭膺公之灵以自壮而已。雪妹均此。云启。(卅五、三、八)

性白弟鉴:连接四月三、六日两函。第一函闻种桑艰难,工人缺乏,购米发薪转折经费之大,已(一)嘱大纲再筹百万元,日内汇上;(二)请教葛先生关于技术上诸点;(三)觅得熟练种桑老司务来帮忙。知弟辛苦,至为怀念,可惜着手稍迟,多此精神物质之逾量支出。顷接农民踊跃参与垦地消息,正觉前昨两日之忧稍减,而附以农场被火之报,损失之大固属可惜,然非云所视为伤心者也。弟不知云现在求人之不易,设计之困难,棉力之无几,数月来所以不顾弟之辛苦,云之冒险,农贷不定有把握,敢先投资,恐机会一过,并此而不可得。万一遗不了之局于弟奈何!所以一再提议生产,亦一再讨论请张、祝诸君回来,非对弟不信,知胜利后之复兴,较抗战时之维持,更须众擎以求易举也。相处十五年,当能信云对弟之诚,辞职事请勿再提。云不久将来山,余俟面详。(卅五、四、十一)

性白和我,看法做法虽有不同,然都自矢尽瘁庾村。他欲去而不忍,我解说至再,坚请其留,彼此均有迁就以从处。然迁延两年,雪钧先离庾,他遂无法再留。这件事,我无论如何要自责的。下面又一我给他的信:

性白弟鉴:到山不见吾弟,不可思议,弟弃汗血之劳绩,而真个改业,亦不可思议。纵不免缺憾,要亦何至于此?庾村上学期成无政府状态。此次小住,决定各单位各自负责,弟之职务保留原状,所指定之教师悉数延聘。膺公逝矣,遗风犹在可记忆之中,云勉竭驽骀,弟谓不足与共事耶?总期扩充其德,由弟十数年襁褓嘘拂之功,进而养成能独立自善之一小基层。云深知第二步较第一步尤难,以事愈繁则人愈多,而心志愈不齐。曩者有“与”无“取”,今将有“与”有“还”,考成责重。但在通盘着眼,既成团体,必有烦难,必须容与。葛先生归,告欧洲汲汲复兴农村情形,绝对利用科学而其他不惜简陋情形,训练农牧技术人才情形,国际蚕丝好转——中国只有蚕丝增产情形,曾亲来庾村。本拟完全添造蚕室,以安执事者之心,而减少接触,原系万不得已之举。现经决定只添平屋六间,在菜圃西首,临时仍继续借用校屋,所费仅十之一,而增产可三之二,众无异议,并以附闻。弟尚有高见否?云启。(卅七、九、八)

湘湖师范校长金海观先生一向对莫干小学热心,这一次割爱借他的教导主任张龙骧来代性白之职,救我们一个急。共事一年多,在更艰难的局势中,莫小措置得极为裕如,经济则困难到前所未有了。我在校董会报告张先生的成绩,性白、雪钧都欣然。后来又逢着一个艰难机会,他们曾自告奋勇,虽未成事实,他们对这工作的热情始终如一。

莫干农村公益事业复兴委员会连我共委员九人,其他八人与膺白和我均非亲即友,没有这个会,亦都在出可能的力,当我要求他们参加时,都毫不迟疑而允诺。组织成立的一天,全体准时到会,君怡愿充纪录,公推岳军先生为主席,其纪录曰:

(一)主席报告:本会之成立,乃为复兴膺白先生生前在莫干山所办农村公益事业。黄夫人表示此事并不是狭义的纪念膺白先生,而是着重在继承遗志,实实在在的做些事,详细情形请黄夫人报告。

(二)黄夫人报告:本人对本公益事业必须努力复兴理由,不仅为守前人一番心力,实以为农村与教育,于“积极建国”与“消极弭乱”,具有双重作用。以此次抗战中各地情形而论,莫干山要算保全得好的一个地方,这须归功在抗战初期有难民救济的种种工作。此事叶揆初先生在上海向山上业主募集经费,曾有不少之努力,此外郑性白君夫妇始终坚苦维持莫干小学,同样值得称道。膺白先生过去做法,不免以都市为乡村后盾,不求生利,故一半为教育事业,一半为慈善事业。现在时势不同,爰拟于学校及农村福利事业以外,注重“生产”,注重“出本必求利”的农牧事业,力图自给。都市无可依赖,须以农村为都市府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