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壁绝唱(第2/6页)

高欢有个大缺点,性情急暴,等不及好发火,喜欢动手。高欢清楚自己的坏毛病,尽量克制。喝酒之后本性流露,克制不住。为此,高欢把酒戒掉,无论何种场合饮酒从来不超过三杯。高欢喝过大酒的人,年青时代在怀朔和一帮子兄弟们整天喝酒游猎。戒酒不是件易事,高欢说戒就戒。工作中高欢能忍住气,很少发火,唯一一次发怒,把大将彭乐揍了一顿,差点杀掉,因为彭乐私自放走宇文泰。回到家里的高欢不再掩饰,儿子变成出气包,动

高欢打儿子,拳打脚踢,打得狠,骂得丑。有一次高欢把儿子揍一顿,气呼呼告诉陈元康。陈元康哭了,非常伤心,伏地痛哭,泪流满面,眼泪落到地上,劝道:“大王教训世子过分了。”高欢当时愣住,打儿子从来没有人劝阻,妻子娄昭君不敢,也习以为常。自个的儿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高欢道:“我性子急,嗔阿惠,常如此。”陈元康哭道:“一次都过分,何况经常!”

阿惠是高欢长子高澄的小名,玉壁之战那年二十五岁。高欢打儿子的时节,高澄尚小,应该在十二岁之前。高澄自小聪明,生得英俊清朗,讨人喜欢。讨人喜欢的孩子很多,换成别人家的孩子,陈元康懒得管。感情是慢慢培养出来的,相处时间长自然有感情。陈元康把阿惠当成亲生孩子看待,求高欢的话发自内心。

自从陈元康哭着求情之后,高欢动手打孩子的习气收敛了许多,控制不住情绪照旧打。每次恶狠狠把可怜的阿惠揍一顿,扔下一句狠话:“记住,别把老子打你的事告诉元康!”

陈元康的心思没有白费,戏演得太投入就是真的,流露出来的关爱是真感情。高欢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曾经对人说过一句话:“元康用心诚实,必与我儿相抱死。”这句话实际透露出托孤的意思,把儿子托付给陈元康。令高欢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竟然成真,日后陈元康替高澄挡刀,死在一处。

陈元康并非完人,染有中国历史绝大多数官员的通病,贪污受贿,爱财如命,临死念念不忘家中的财产。高欢也给陈元康介绍了一位女朋友,范阳卢小姐。不能称小姐,应该叫夫人,前夫死了,是个寡妇。娶寡妇,大家可能觉得没劲。人不能太好面子,娶寡妇等于娶财产。房子有了,车子有了,孩子有了,省去多少事。不过,孩子最好不带,毕竟孩子是自己的好。

陈元康是这么想的,在金钱主宰的社会里无所谓爱情不爱情,同样在门阀主宰的社会里一样无所谓爱情不爱情,爱情只是披在利益外面的一件漂亮的外衣罢了,遮掩住利益的丑陋。高欢后宫的寡妇可以组建一个加强排,陈元康有什么理由拒绝寡妇。非但不会拒绝,简直欣喜若狂。

高欢喜欢的人多出自寒门或平民,因为地位低下的人富有激情,充满攀登高峰的渴望,能把潜能发挥到极致,陈元康不例外,出身寒微。

北朝八大门阀“崔卢李郑,羊毕封高”,范阳卢氏,排名第二。娶卢氏家族的女人,等于娶财产,娶贵族族徽,娶社会地位。陈元康立即回家休妻,发妻算什么,良心算什么,发妻和良心比得上金钱么?南北朝上流社会的离婚率仅次于当今社会,因为当时讲究门当户对,高门士族的女人不可能做小妾。陈世美如果生在南北朝,不会受到社会太多的指责,相反人们会羡慕,会垂涎三尺。

两人之间的亲密超过上下级的关系,高欢把陈元康当作心腹,每次出兵打战,大帐里少不了陈元康的身影。玉壁久攻不下,高欢气怒攻心,旧病复发的事除了陈元康没有任何人知道,一旦传出去,原本动摇的军心即刻间便会瓦解。

高欢见陈元康不说话,勉强笑了笑,说道:“我长于塞外,不过一个小小的镇兵,若能应天象,纵使死了,也无恨事。”

陈元康道:“大王身体欠安,士无斗志,这场战争不能再打下去了。”高欢无奈地点点头,缓缓说了一句话:“给阿惠发信,让他来晋阳。”说完,慢慢合上迷茫的眼睛。

陈元康转身出帐,心中一阵伤感,这位纵横一时的大英雄已经意识到走到人生的终点。

大军班师,将士们一连十多天没看到高欢的影子,谣言四起,说高欢身中韦孝宽的定功弩,中箭身亡。

诡计多端的韦孝宽是用间高手,用间谍的能力在中国历史名将中首屈一指。一时间,营中鼎沸,军心涣散,本来丧失斗志的东魏士兵们更加人心惶惶,惊恐不安,不断出现私自逃亡的人。将领们纷纷到高欢的大营探听消息,均被陈元康挡回,不能让将士们看到主将奄奄一息的神态。

拖是拖不下去,高欢知道,如果再不辟谣,人心散了,队伍恐怕就此解散,精神抖擞地站到将士们面前是最好的辟谣方式。

高欢提起最后一口气,强打精神,走出大帐,召集将士们幕天席地聚会。东魏将士们终于见到他们的领袖,心中宽慰不少,谣言不攻自破,但玉壁惨败的阴影依然笼罩着鲜卑勇士们那颗惊魂未定、痛苦的心灵。

万马齐喑,数万将士暗自心酸流泪,为死去的战友,为自己的命运。寒冷的西北风掠过苍茫的原野,灰云暗淡,残叶飞舞,天地一片忧伤。

老将斛律金从座中站起,挺起胸膛迎着呼啸的北风放声高唱,歌声慷慨激昂:“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高欢的将士多是生活在塞上草原的六镇鲜卑人,这是他们非常熟悉喜爱的民歌《敕勒歌》,这首歌伴随他们牧羊放马,长大成人。将士们仿佛回到少年时代,回到雄伟绵延的阴山脚下,跨着骏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高欢热泪盈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轻松起身,跟着斛律金的节奏合唱。一遍过后,泪流满面的将士们跟着高声唱起来,雄壮的歌声洗涤胸中的郁闷,一扫心中的恐怖,重新振奋起精神,燃起对新生活的渴望。

将士们抹去泪水,生活还要继续,他们要坚强地活下去。高欢却倒下,永远地倒下了。这是他唱的最后一首歌,最后一次面对他的鲜卑勇士。当他还是一个默默无闻、小小镇兵的时候,面对阴山、面对大草原发誓,走出去做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做到了,在崇尚门阀贵族的南北朝时代成为北朝的刘裕。他未能像刘裕那般打遍天下无敌手,因为他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黑獭宇文泰。

宇文泰与卢绰的对话

高欢卧床不起时,最大的对头宇文泰正步行跟随一辆白色的灵车缓缓走出同州城。宇文泰面露痛苦的神情,身后跟随一排排西魏国的大臣,众人脸色阴沉。宇文泰时年39岁,黑皮肤,紫脸膛,方方正正的额头,长须华美。经过十余年的苦心经营,孤身一人的宇文泰创造神话,在异域他乡缔造了一个与高欢相抗衡的帝国。渭水东流,寒风刺骨,宇文泰感觉不到寒冷,心中只有悲伤,他最信任的财务大臣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