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7页)

巨人克罗罗看到儿子站在“西提思”号的甲板上,他敏捷地抓住一根放低到他身边的绳子,轻盈地从独木舟上一跃而起,在右舷边上的一个落脚点稳稳站住,然后爬到了甲板上。艾伯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他的体重肯定快有三百磅了吧!”他对杰露莎悄声说道,然而她已经开始陪着柯基掉眼泪了。巨人克罗罗和离别多年的儿子拥抱在一起的场面十分动人,他们揉着鼻子,抹着眼泪,这让她想起自己的父母,于是她把蕾丝手绢捂在了眼睛上。

最后,柯基离开父亲身边,说道:“詹德思船长!我父亲想要向你致敬。”于是这位粗豪的新英格兰船长来到船尾接受致意。对于自己从以往的船只上学会了如何正式迎接一位西方贵客,克罗罗感到十分骄傲,他伸出强有力的右手给詹德思船长握住时,船长发现克罗罗的手腕到肩头文着一串歪三扭四的紫色字母:“塔美哈梅哈国王”。

“你父亲会用英文书写吗?”詹德思问。

柯基摇了摇头,用夏威夷语快速说着什么。克罗罗回答了一句,于是做儿子的说:“有个俄国人给我父亲做了这个文身。那是在1819年,我们伟大的塔美哈梅哈国王去世的时候。”

“为什么不写成卡美哈梅哈?”詹德思问。

“我们的语言是第一次形成书面文字。”柯基解释道,“你们美国人的拼写方法无所谓对错。我父亲的名字用你们的拼法是克罗罗,拼成特罗罗也一样是正确的。”

“你的意思是,真理介于两者之间?”詹德思问。

柯基热情地抓住船长的手,使劲地握着,仿佛詹德思说的那句话是个绝妙的答案。“是的,船长。”年轻人高兴地说道,“在这些事情上,真理介于两者之间。”

这套理论使艾伯纳十分反感,他越来越担心,随着夏威夷的日益临近,柯基已经明显倒向了异教徒信仰。“真理只有一个。”年轻的传教士纠正道。

柯基由衷地赞同:“关于上帝,真理当然只有一个,黑尔牧师。但是我父亲的名字怎么拼写这个问题,没有什么真理可言。它介于克罗罗和特罗罗之间,却又不是任何一个。”

“柯基,”艾伯纳耐心地说,“希腊有一个传教士委员会,他们通晓希腊语、希伯来语和拉丁语,这些委员们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火奴如如研究夏威夷人名的拼写方法。他们的决定既不草率也不无知,而他们确定,你父亲的名字应该拼成克罗罗。”

柯基想也没想就说:“他们还说这个镇应该叫火奴鲁鲁,但真正的名字接近火奴如如,正如你刚才所说。”

艾伯纳脸红了,正要用尖刻的语言来纠正,詹德思船长出来救场了,他钦佩地抓住克罗罗满是文身的胳膊说道:“卡美哈梅哈!一位极为伟大的国王。阿里义-努伊-努伊!”

克罗罗正被先前那番争论弄得糊里糊涂,这时他露出了大大的微笑,说了几句答谢的话。他拍了拍“西提思”号的船舷,用夏威夷语说:“这艘船非常出色。我要为身为阿里义-努伊的玛拉玛买下这艘船,你,詹德思船长,你就是我们的船长。”

柯基翻译后,詹德思船长没有笑,他稳稳地盯住克罗罗,老谋深算地点着头:“问问他,要买这艘船,他能给我弄来多少檀香木?”

“我一直留着檀香木。”克罗罗谨慎地说,“茂宜岛的山里还有好多。我能弄来这些檀香木。”

“告诉他,如果他能弄来檀香木,我就能把这艘船给他。”

克罗罗听了这个消息,开始用美国人的方式握手,但是詹德思船长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告诉他,等我把檀香木送到广东,再从广东运来一船中国货——这些货归我所有——那时候,他才能得到这艘船。”

“那也算合情合理。”克罗罗赞同道。他又一次自豪地伸出手去,代表两人已经商定了价格。这一次詹德思船长抓住了他的手,又谨慎地补充了一句:“科林斯先生,起草一份合约,一式三份。上面写明我们卖出‘西提思’号,价格是满满一船檀香木,加上从中国返航时的一船。”这些条款翻译过去之后,克罗罗庄重地同意了。科林斯先生悄声说:“那可真是一大批檀香木啊!”

詹德思答道:“我的船也不小。这交易公平合理。”

铁塔似的部落首领忙着交易时,艾伯纳终于有机会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他的目光被克罗罗棕色脖子上戴着的一件象征权力的饰物吸引住了。那是一根很粗的深色项链,显然,是用某种树皮纤维织成,项链下面吊着一块奇形怪状的象牙,约五英寸长、一英寸半宽,最引人注目的是,吊坠的底部有一个向外张开的口子,整件饰物看起来像是一件用来砍伐树木的古代扁斧。

“那是什么?”艾伯纳对柯基耳语道。

“阿里义的标志。”柯基回答。

“用什么做的?”

“鲸鱼的牙齿。”

“挂着一定挺沉的。”艾伯纳猜,柯基抓住了传教士的手,伸到那颗牙齿下面,让他感觉一下那惊人的重量。

“古时候,”柯基笑道,“你可能会因为触摸一位阿里义而被处死。”然后他又说,“这个重量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因为人发项链能托起一部分重量。”

“那是头发?”艾伯纳倒抽了一口冷气,于是柯基又把朋友的手放在了编织项链上。柯基解释说,那根项链是用大约两千根发辫编成的,每一根发辫则由八十根头发编成。

“这些头发的总长度,”艾伯纳说道,“真是……无法想象。”

“所有的头发都是从朋友头上来的。”柯基骄傲地说。

艾伯纳还未对这种野蛮行径品评一番,“西提思”号的一边船舷上突然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传教士们全都跑过去,看到了一场隆重的表演。那位身为阿里义-努伊的玛拉玛还坐在独木舟上,有两根结实的绳子从主桅杆上放低到这艘独木舟旁。两根绳子的末端都系在一面破破烂烂的船帆上,这些船帆本是用来穿在马匹和奶牛肚子下面,好把它们拉到甲板上的。而今天,这些船帆则被当成了一个巨大的摇篮,水手们轻轻地把备受尊敬的首领安置在里面,让她的双脚和双臂搭在帆布边上,稳稳地保持平衡,而她那巨大的下巴则搁在绑在一起防止帆布裂开的硬邦邦的绳索上。

“给她安顿好了没有?”詹德思船长关切地问。

“她准备好了。”一名水手喊道。

“别给她弄掉了!”詹德思船长提醒道,“否则咱们会被他们宰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