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4页)

“那个地方更舒坦些。”他说。

“到那儿能发财吗?”满基接着问。

“那儿更舒坦。”叔父回答。满基瞬间下定了决心,他想道:“要是叔父爱一个地方的美景多过那里的金钱,那一定是个极好的地方。”

于是,满基自告奋勇地走上前去:“我要去檀香木之国。”他坚决地说。当一身黑色西装的美国人伸出手时,广州商人用本地原住民的语言喊道:“握住那只手,你这个笨蛋!握住!”

这句话惹恼了春发叔,他厉声说道:“我们不需要一个鞋子跟破布一样的广州笨蛋指手画脚。站到后边去,否则我敲碎你的脑壳。”说完,他对着美国人用英语说道:“我,春发,很长时间,到过加利福尼亚。我的孩子,他去。”

美国人又一次斯斯文文地伸出了手说:“我是约翰・惠普尔医生。我想雇用大概三百个男人在甘蔗地干活儿。”

春发叔看着这个衣着考究、灰白头发的美国瘦子,他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个大老板。

“你给那家伙付多少钱?”他轻蔑地问道,指着那个广州人。

“这恐怕与你无关。”惠普尔医生答道,“但是,你想要多少?”

春发飞快地打着小算盘。光是姬家的族人里就有一百四十多名身强力壮的棒小伙儿。

“老板,我给你把人凑齐,一个人两美元。”

现在轮到约翰・惠普尔开动脑筋了。他带来的广州商人会说英语,这方面倒有点用,可那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招工。很明显,面前这个从加利福尼亚来的瘦子倒是清楚得很。可是一个人要两块钱?

“我每个人给你一块五。”他说。

春发叔仔细盘算了一阵子,慢吞吞地说:“谁去说服女人?她们可不好说理。”他又列举了一长串只有他才能处理得好的事情。

“两块钱。”他坚决地说。

“一块七毛五。”惠普尔反驳。

“老板,”春发叔一脸媚笑,“我是这里的当家人。除非我说话,否则他们都不会去。”

“两块就两块。”惠普尔医生屈服了。春发叔猛地伸出手,抓住了惠普尔的手,对族人们用本地土语喊着:“像这样一握手,老天爷呀,你说过的话就算定下来了!你们都记住!”

但惠普尔又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春发叔不由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先生,除非你带来的人里有一半是客家人,否则我不认这个价钱。”

春发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人。最后,他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客家人?”

“是的,你知道的,客家人,山上的。”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客家人的事的?”春发绝望地想着,“是不是那个不规矩的广州人……”他对惠普尔医生说:“你为什么要客家人呢?客家人没有好人。”

惠普尔医生严厉地盯着他,经营J&W商店四十年的经验使他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我们听说过,”他慢吞吞地说,“客家人干活是好样的。我们知道本地原住民脑子聪明,夏威夷就有不少。可是客家人能干活儿。咱们要不要上山,进村看看?”

春发叔进退两难,陷入了绝境。檀香木之地那些郁郁葱葱的山谷历历在目,就跟眼前的双手一样清晰。老天爷呀,把一个勤勤恳恳的华人放到那儿去,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挣上一百万!想想看,要是三百个姬家人在那儿干活,定期往回寄钱,那得给低地村带来多少好处呀。春发叔毫不怀疑,从每一块钱里他能得到不少于十五分钱的好处。姬家人要是错过了这个好机会,那可比洪水还糟糕、还惨痛。可是这个不苟言笑、不绕弯子的男人却提到了客家人……

“惠普尔先生,”春发叔谨慎地开口说道,“客家人也许的确能干活,可他们也爱打架。”

“我自己去那个村子。”惠普尔医生斩钉截铁地说。

“你怎么跟客家人说话呢?”春发狡黠地问道。

惠普尔先生不屑地笑了笑,看着这个滑头的对手,说了一句:“我的广州朋友会帮我翻译。”

“可他不会说客家话。”春发不动声色地说,还给对方一个微笑。

惠普尔一点也没有流露出尴尬的表情,只问道:“你会说客家话吗?”

“只有一个人会说客家话,就是我家的姬满基。他在军队里学的。”

“我想,每个客家人你也要两块钱,对吧?”惠普尔迟疑地问。

“正是,因为客家话很难说。”

“咱们走吧。”惠普尔随和地耸了耸肩,随即便从春发那种犹豫不决的神态里看出,低地村的人从来都没有登上过高地村。

“你没上去过吧?”他问道。

“上面是客家人。”春发哆哆嗦嗦地说。

惠普尔医生看出来,要到客家人的地盘去,果然要经历千难万险。有一瞬间,他想要放弃这个计划,干脆让春发带本地人过去算了。可又一转念,他那种科学研究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想道:“我想要进行一项试验,看看本地人和客家人,谁更能满足我们种植园的劳动力需求,我不能被别人一吓唬就放弃了研究工作。”于是他坚决地说:“要是你没法带路,那我来。”惠普尔已经是位六十六岁的老人了,可他的体格却完全不输给同行的几个华人。几位旅行者干劲十足地爬了一段山路之后,终于来到了围屋的入口。他们走了进去,看见那一座座U字形的简朴房屋,还有村中央空地上那根孤零零的、被蛆虫啃咬得斑驳不堪的木杆,上面还挂着反贼查将军的头颅。惠普尔环顾四周,感觉这里是如此熟悉,他心想:“爬这段山路很值得。这里跟新英格兰的村庄多么相似啊。我来到中国,却找到了家乡的感觉。”这种感觉越发明显,因为一群身强力壮、面色阴郁、满脸狐疑的客家人充满戒备地围了上来。惠普尔看得出,他们那张保守的、黄皮肤的面孔上流露出的神色与自己的祖先一模一样。惠普尔指着姬满基,叫他翻译:“我要带一百五十人去檀香木之国的甘蔗地里干活。”人们压低声音讨论了一阵子。春发叔一加入讨论,大家的声音便渐渐高了起来,春发叔趾高气扬地在客家人中传递着他的檀木箱子,向大家保证:“那个地方,你们一直闻得到这种气味。”

最后,有一百三十名客家人报名参加了惠普尔的种植园,还保证从旁边的山村里再找二十人。大家郑重地点点头,表示合约正式生效。惠普尔碰巧看到这些高地女性并不缠足,他指着一个女人问春发叔:“她们的脚怎么是正常的?”去过加利福尼亚的人答道:“他们客家人脑子不好使。”惠普尔问道:“女人可以到檀香木之国去吗?”春发叔答道:“可能客家女人愿意吧。正常的本地原住民女人不会愿意的。”惠普尔便不再说什么了,但他暗自想道:“总有一天,夏威夷会需要很多中国女人的。把这些客家女人带去是个好主意。她们看上去又壮实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