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身世(第2/5页)

淳于量又在咳,咳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要流淌出来,他虽在咳,却感觉兰陵王冷然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寇祭司满是不解的表情,实在不明白这其中微妙的关系。

孙思邈解释道:“斛律将军这些年,能屡战屡胜,固然是因为疆场纵横无敌,还因为宇文护……宇文护位高权重,疆场用兵虽是不差,但对周国来说,却是个毒瘤,他非将才,但极为自负,军中大事小情均要他来参与,让周国有力无处去使。”

兰陵王冷哼一声,却不置辩。

“周国能人无数,独孤信、韦孝宽、梁士彦等人,均可说是用兵精熟,八大柱国门阀内,更有藏龙虎之辈,但在宇文护压抑下,一直难人尽其才……”孙思邈缓缓道。

“独孤信早死,韦孝宽、梁士彦一直都是齐国手下败将。”兰陵王打断道。

孙思邈正色道:“周将虽屡战屡败,却能不失国土,保家卫国,方为真正英雄。他们在宇文护压制下,一直不能尽力而为,宇文护死了,周国非但不会乱,反倒会上下齐心,实力大增。如果当年宇文护在时,齐国尚不能灭关中周国,如今周国实力更增,齐国又如何能战败周国?兰陵王所说的机会,岂不是自欺欺人?”

兰陵王冷笑道:“周国就算实力增强,亦难抗齐、陈两国联盟,眼下若不出手,难道等周国坐大后束手待毙吗?”

淳于量神色数变,却一直未插一言。

孙思邈瞥了淳于量一眼,缓缓道:“兰陵王可敢和我一赌?”

“赌什么?”兰陵王一怔。

孙思邈一字字道:“我赌陈国绝不会出兵!”

淳于量微怔,脸色苍白,却未否认。

兰陵王见了,几案上的双拳倏然握紧,凝声道:“原来淳于将军早和孙思邈有了约定,既然如此,来衡州找本王商议什么?”

堂中遽冷。

寇祭司不理会三国是否交锋,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兰陵王不但脸藏在面具之下,一双手上也戴了双淡紫的丝绢手套。

兰陵王全身上下,似乎都笼在神秘背后。

寇祭司忍不住想,传说兰陵王极为俊朗,就因为如此,怕在三军中难以服众,这才戴个狰狞如鬼的面具,却不知面具后是什么模样?

淳于量听兰陵王质疑,转望孙思邈道:“不知先生怎么会这么肯定呢?”

他是个聪明人,根本不多作辩解,只此一问,就撇清了自身的关系。

孙思邈突道:“盘中两梨,一大一小,小在远,大在近旁,淳于将军若取,当取哪个?”

寇祭司大为奇怪,不知孙思邈为何突然提出这种浅薄的问题,心中暗想,当然是取近手的大梨了。

孙思邈目光咄咄,只是望着淳于量,淳于量苦涩道:“我不吃梨。”

他虽这么答,但已明白孙思邈的意思,这是个习惯的问题。

从地形来看,周国地处偏远,地势扼要,极难攻克,齐国更近陈国地域。

人厌迁徙,莫说陈国无力一统,就算有心一统,依陈顼抱负,百官习惯,只会盯着齐国的江淮之地,却不会舍近求远去攻周国。

这与当年宋国开国之君刘裕曾攻入关中而不占据,等同一理。

孙思邈沉声道:“陈与周国为敌,本因宇文护之故,逼不得已,宇文护一死,陈顼怨念尽去,交兵之心定淡,就算勉强出兵,也是敷衍了事。”

他不但会治病,还懂人心,不但早明白陈顼在建康的决定,还明白陈顼日后如何抉择。

凝望兰陵王,孙思邈缓缓道:“兰陵王精于用兵,当年只率五百兵勇就大破洛阳周军,当知用兵之道,本贵上下齐心。陈、齐心不齐,就算勉强出兵,不过逆势而为,难成大器。”

“淳于将军也是这么想?”兰陵王握拳望向淳于量。

淳于量轻叹一口气,问道:“我已传信给敝国君主,出兵与否,还看国主的意思。”

他答得圆滑,心中却是苦涩不堪。

孙思邈虽像在说服兰陵王退兵,但一言一语均刺向陈国的积习弊病。

淳于量不是不知这些,但很多事情绝非他能够左右。

兰陵王冷哼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淳于将军莫要忘记了,我大齐出兵衡州,本是要帮陈国……”

“兰陵王可愿听我说一个故事?”孙思邈突道。

兰陵王缓慢吸气,一双眸子如潭水般深邃,望了孙思邈许久,终道:“什么故事?”

“我认识个大夫,自诩医术颇为高明……”孙思邈开口道。

兰陵王淡淡道:“听闻你医术精绝天下,当然不把任何大夫放在眼中了?”

孙思邈微微一笑,并不辩解,继续道:“一日有一将军身上中了一箭,那大夫来救,说他专治外伤,可治将军的病。”

他讲的故事和眼下形势没有半分关系,说得也不生动,寇祭司忍不住皱起眉头,不知孙思邈说个故事究竟何意。

听孙思邈继续道:“那大夫拿出刀来,削断了箭杆,然后用布把将军的伤口包扎妥当,洋洋得意,说是帮将军治了病。”

寇祭司忍不住道:“可箭头还留在身上呢?”

“不错,箭头是留在身上。”孙思邈淡淡道,“可那大夫坚持认为削了箭杆,就算救人性命。”

寇祭司哑然失笑道:“世上怎会有如此愚蠢之人呢?”

“不错,世上就有如此愚蠢之人!”孙思邈若有所指道。

寇祭司还想再笑,可见淳于量脸色苍白无言,兰陵王沉默不语,终于明白这故事的用意了,暗自羞愧。

故事浅显,但大多数人均是一笑了之,从未深想其中深刻的寓意,就如大道至简,唯行艰难一样。

孙思邈望向淳于量道:“淳于将军文武双全,有几句话不知有没有听说过?”

他顿了下,缓缓说道:“白银难得,黄札易营,权以官阶,代于钱绢,致令员外、常侍,路上比肩,咨议、参军,市中无数。”

淳于量听得脸上有些发红,知道这是当年徐陵写给天子的奏章,却不知孙思邈如何会知晓此事。

原来当年陈国创立初期,国土狭隘,财政艰难,不得已买官卖官维持财政。

徐陵的奏折说的就是这个现象,而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当时陈国市井路上随便见个商贾,都是什么参军、员外。

如今陈国情况略好,但也实在强不到哪里。

孙思邈先说那大夫的故事,又提这几句,旁人或许不明所以,但淳于量知道孙思邈言下之意就是,陈国之伤在内不在外,齐国所谓的帮忙也是治表不治里,徒劳无功罢了。

陈国要想自救,眼下绝不是联盟齐国出兵!

联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又想到孙思邈所说的世上难做之事的言论,淳于量心中感慨,终明孙思邈的良苦用心,轻咳道:“多谢先生指点,我若回转建康,当知如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