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7页)

张幼林背诵的速度又快起来:“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视之若无睹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

张李氏站在北屋的窗下听着东屋里的响动,也看见张幼林的种种顽劣,不觉潸然泪下。顷刻,她赶紧擦干了眼泪,林满江也已经到了门口。

“大少奶奶,哦,夫人,您看我老改不了这口,您找我?”

“没事儿,林师傅,您怎么顺口就怎么叫吧,都这么多年了,您快请进来吧。”张李氏把林满江让进屋里。

两人坐下,张李氏问道:“林师傅,您来松竹斋有三十多年了吧?”

“嗯,到下个月就三十七年了,我十四岁到松竹斋跟老掌柜学徒,这一晃已经五十岁的人啦!”

“那个时候,松竹斋兴盛吧?”

“那是!想当年,别说在琉璃厂,就是可着北京城,要说起南纸店,首屈一指就是咱松竹斋了。唉,那风光是不在啦!这眼下,就更甭说了,让人是一想就心疼啊!要是松竹斋真不行了,我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老掌柜啊!”林满江说着激动起来。

张李氏给他倒了杯茶端过来:“这阵子我晚上都睡不安生,林师傅,您说,松竹斋怎么就成这样了?”

林满江站起身来接过茶杯:“这是您问,我可就照实说了,要是有不对的地方,您可得多担待。”

“我就是要听您的实话,您尽管说吧。”张李氏投去了鼓励的目光。

“掌柜的就不是个买卖人儿,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这我不说您也知道;这儿还没挣来呢,他早早的就先花出去了,这么做买卖,能有个好儿吗?老掌柜在的时候,多少还是个震慑,现在可好,连幼林少爷也跟着……唉,我真没法说了!”林满江是越说越激动,茶水差点儿泼在地上。

张李氏叹息着:“都是公公和梦林去得太早了,可眼下,他叔贪玩儿,咱也不能眼瞅着这二百年的家业就败了啊!”

林满江也叹了口气:“唉,话是这么说啊,可……”

“林师傅,您是这家里的老人儿了,比我都来得早,眼下我就得指着您了,咱们得商量个法子,救救松竹斋。”张李氏诚恳地望着林满江。

林满江想了想,说:“当初大少爷过世的时候,孙少爷还小,松竹斋这才交到二少爷手里。我琢磨着,要是现在您再把铺子接回来,也不是不在理儿。”

“接回来?可如今账上都支应不开了,我就算把铺子接回来也还是不行啊,再说了,我一妇道人家,对柜上的事儿又不懂,怎么管啊?”

这显然不是个好办法,林满江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接着唉声叹气。

“林师傅,我今天请您来,就是想求求您,说什么也得想出个法子,”张李氏哽咽起来,“他叔儿指不上,继林和幼林还小,就只有您能帮我了,松竹斋万万不能……”她说不下去了。

“夫人,您别着急,我这一辈子都在松竹斋,东家的事儿就是我的事!”

林满江嘴上安慰着张李氏,可他心里明白,松竹斋到了这份儿上,要想起死回生,难啦!

秋月在琉璃厂边走边辨认着沿街商家的字号,左爷带着心腹李三黑和柴河打这儿路过,左爷远远地瞧见秋月就开始挪不动步了。

这位左爷大号叫左金彪,是琉璃厂一带出了名的地痞恶霸,四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满脸横肉,个头中等偏高,肤色黝黑。左爷色迷迷地盯着秋月看,还贪婪地咂巴着嘴自言自语:“嘿!这小娘们可真水灵,跟他妈画儿里的仙女儿似的,左爷我真是四十多年白活了,怎么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娘们儿?”

左爷身旁的李三黑,绰号黑三儿,三十来岁,他的背有点儿驼,黑三儿凑到左爷的耳边,低声问道:“左爷,我看出来了,您老人家瞧上这小娘们儿了,是不是?”

“瞧你说的,漂亮娘们儿谁不喜欢?”左爷毫不掩饰。

柴河笑道:“那您还等什么?喜欢就说一声,兄弟我把这小娘们儿叫过来就是了。”柴河有个二十来岁,绰号叫柴禾,还甭说,这绰号起得挺妙,柴河长得就像根细长的麻秆柴禾。柴禾刚要上前,被左爷一把拽住:“你懂什么?对付这种娘们儿可不能霸王硬上弓,在大街上玩愣的,非捅大娄子不可!”

“这好办,我把这娘们儿引到僻静处,剩下的事儿就看您老人家的啦。”黑三儿又凑近左爷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左爷大笑着给了他一拳:“你小子,真他妈的是个狗头军师!”

秋月全然不知已经被地痞盯上了,她还在边走边看商家的字号,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黑三儿举着一块手帕从后面追上来:“小姐,等一等!”

秋月转过身子:“你是喊我吗?”

“小姐,你掉了东西啦,瞧瞧,这手帕是你的吧?”

秋月嫣然一笑:“您追错人了,这手帕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不对吧,我明明看见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黑三儿装得跟真事儿似的。

“真的不是,您可能看错人了,不过,我还是得谢谢您。”

黑三儿摸了摸脑袋:“噢,我还真是认错人了,小姐,你别客气,我们一家子都是吃斋念佛之人,行善助人是我的本分嘛,你这是找人吗?”

“不,我在找一家叫松竹斋的铺子。”

“嗨!松竹斋啊,我知道,离我们家不远,我带你去!”

“那真谢谢您了。”秋月不明就里,跟着黑三儿就走了,还以为遇见了活菩萨。

张李氏向林满江讨主意这当口儿,张幼林已经溜到了隔壁他叔儿家。

张山林一见到侄子就乐了,手里捧着个葫芦迎上来:“哟,幼林,还不到下课的时候吧?”

“今儿那老东西有事儿,走得早。”张幼林进了院子就奔鸟笼子去了,张山林把他截住,把葫芦捧到了他的眼前:“你来得正好,瞧瞧我新淘换的蝈蝈,好家伙,就这么一蝈蝈,加上一葫芦,你猜多少银子?”

张幼林瞟了一眼:“撑死了也就二两吧。”

“二两?这么着得了,我给您十两银子,您给我找这么一空葫芦就行,您要真能十两银子找来,我有多少要多少,告诉你,这蝈蝈加上葫芦,不多不少,四十两银子!”

张幼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么贵?”

“那是,你得看看这是什么东西,瞅瞅,这蝈蝈的颜色,色碧而嫩,跟顶花儿的嫩黄瓜似的,这叫豆绿蝈蝈,再瞅瞅这身形,须长翅阔,瞧见那画儿上的美人儿没有?那小腰儿,那身条儿,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这么说吧,这就是蝈蝈里的美人儿,真正的秋虫儿。”

“叔儿,什么是真正的秋虫儿?”张幼林故意做出一副不耻下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