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的乌克兰

8月24日星期六,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无数的乌克兰议会代表穿过人群,聚到了议会大楼前。没人数得清到底聚集了多少人:几千人、几万人,还是几十万人?就在这一天,叶利钦在白宫守卫者的葬礼上让戈尔巴乔夫倍感难堪,就在这一天,苏联领导人辞去了苏共总书记的职务。可是,8月24日这天基辅发生的事情却在苏联掀起了一波更大的冲击波,力度之大,已经远远超过了那天在莫斯科所发生的一切。苏联第二大加盟共和国将宣布自己完全从苏联独立出去。

基辅的群众于8月24日聚集在市中心,这和几天前在莫斯科发生的集会可不一样,他们不是要捍卫议会,而是谴责议员中大多数共产党员都暗中支持政变。前一天,叶利钦已经签署了禁止俄罗斯共产党开展活动的法令,不仅困惑的戈尔巴乔夫完全知晓此事,成百上千万激动的电视观众都了解了整件事情。许多聚集在基辅的民众认为乌克兰也应该这么做。动员群众的宣传册子称苏共是“一个犯罪的、反宪法的组织,它的活动必须终止”。一时间,应者如云。许多人带来了蓝黄色国旗和张贴画,要求对苏共进行纽伦堡式的审判。[1]

民众并不仅仅关心共产党的命运,不然的话,大家就会选择聚集在离议会大楼仅数条街区之隔的乌共中央委员会的办公楼了。他们没有这么做,因为乌共中央已经无权授予或是废止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了。民众带来的牌子上写着“乌克兰离开苏联”,他们想要的是国家独立。只有议会可以做到这一点。

集会人群中,大多数人是乌克兰反对派的支持者,他们态度坚决。就在数周之前,这些人中的许多人曾在基辅的街道夹道欢迎布什总统访问乌克兰首都。那次,他们带来的牌子上提出的也是这个要求。但是,他们现在并不是向曾经隐约信任的美国客人表达诉求,而是把矛头指向了本国的失败者——他们毫不信任的共产党官员。

美国驻基辅的代理总领事约翰·斯德潘丘克曾直接参与布什基辅之行的准备工作,现在位于基辅的美国领事馆由他掌管。那天上午,斯德潘丘克很难穿过议会大楼前聚集的人群。他后来回忆说:“成千上万的人把大楼团团围住,愤怒的人群把冲天怒气洒向了共产党,洒向了一切。他们都聚集在那里,因为我身着套装,他们把我当成了共产党员,于是,有位女子拽下了我的外套,高声叫道‘丢脸’,‘可耻’。他们把我也当成了有罪的人。”躲在议会大楼里的乌共官员忽然发现自己成了被围困的少数派。斯德潘丘克在外交席就座,他回忆道:“(我)能看见那些共产党员们都靠在窗户旁,注视着窗外集会的人群越走越近,他们在想这群人究竟能否让自己活着走出大楼。”议会大楼里的共产党员“都紧张不安,不停地抽着烟,走来走去。气氛很紧张。当然,大家都知道克拉夫丘克要发表演讲,但是无人知晓他到底会走多远”。

满头银发的乌克兰议会议长克拉夫丘克,在数周前老布什的来访中给美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而且当时貌似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现在克拉夫丘克很明显处在了防守位置。不仅是乌克兰共产党,就连他本人在苏联政变期间的所作所为现在都受到了质疑和审判。此时议会的命运,围墙之外人群的命运,整个国家的命运,甚至他自己的命运都取决于他的立场。当议会大楼外的集会人士高呼“克拉夫丘克,可耻!”时,这位议长正在为自己的政治生涯奋力一搏。[2]

1991年8月18日发生的事件让克拉夫丘克吃惊不小。这件事不仅对他在乌克兰的掌权构成了重大挑战,同时还挑战了乌克兰的主权运动,而这个运动和克拉夫丘克的个人声誉和政治前途休戚相关。8月19日早晨,克拉夫丘克从自己的政坛主要对手——乌共第一书记斯塔尼斯拉夫·古连科那里获知了戈尔巴乔夫被推翻的消息,古连科从郊外的住所打电话给他,让他赶到乌共中央委员会的总部。他们将会见紧急委员会的铁腕人物瓦伦丁·瓦伦尼科夫,他从克里米亚见过戈尔巴乔夫后,已经到达了基辅。

克拉夫丘克拒绝会见瓦伦尼科夫。他后来回忆道:“我立刻明白了权力现在正在转移。我说道:‘斯塔尼斯拉夫·伊万诺维奇,最高苏维埃是我们的权力机关,我是最高苏维埃的领导,如果瓦伦尼科夫想见我们,我们应该在最高苏维埃的办公室接见他。’”古连科不得不应允了。这象征着克拉夫丘克第一次不动声色地击败了他的对手。

就在一年前,55岁的古连科作为乌共第一书记,一直被视为克拉夫丘克登上乌克兰共和国权力巅峰的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但是,随着乌克兰在1990年宣布其主权,其议会和议长的角色,也就是传统上作为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的角色所具有的政治分量大大增加,这样一来,克拉夫丘克就成了乌克兰共和国的重要人物。目前,尽管在中亚地区这种趋势并不明显,因为在那些国家中央委员会的第一书记也兼任议会议长,但是在苏联其他各个加盟共和国,都出现了上述趋势。

克拉夫丘克后来回忆他等待古连科和瓦伦尼科夫时的感受,竟是如此毫无防范能力:没有任何军队和警察部队向议长汇报情况,他唯一能调动的武装就是3名配枪警卫。乌克兰共和国已经宣布了自己拥有主权,同时将共和国法律凌驾于苏联的法律之上,然而瓦伦尼科夫的突然驾到,说明共和国领导人拥有的权力不过是昙花一现。克拉夫丘克并不怀疑他面对的是一次政变。说戈尔巴乔夫生病不过是个幌子,因为克拉夫丘克几周前刚在克里米亚见到了戈尔巴乔夫。就在戈尔巴乔夫的福罗斯别墅里,与戈尔巴乔夫的女婿一起,那天晚上他们喝了0.75升的柠檬伏特加。

克拉夫丘克并没有向身边的人隐瞒他对紧急委员会的怀疑,他们居然宣称戈尔巴乔夫健康状况糟糕。在那天晚些时候接见二战老兵时,克拉夫丘克还向他们提起了喝伏特加酒的事。客人终于到了,古连科比瓦伦尼科夫及其随从先走了进来。[3]

主人与客人围着长桌就座——军方人士坐一边,文官坐另一边,瓦伦尼科夫正对着克拉夫丘克入座。瓦伦尼科夫先开口说道:“戈尔巴乔夫生病了,国家权力已经转到了新成立的特别情况紧急委员会。”据一位与会者回忆,瓦伦尼科夫还说道:“为了维护公共安全,考虑到首都的局势日益恶化,以及可能发生骚乱的危险,自8月19日凌晨4点起,莫斯科已经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我到基辅来是为了直接了解情况,如果有必要的话,至少在乌克兰某些地区宣布进入紧急状态。”瓦伦尼科夫特别提到了基辅、利沃夫、敖德萨和沃里尼亚西部地区的一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