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为难的华盛顿(第6/7页)

布什并没有被打动。他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克拉夫丘克“似乎并没有理解自己提议的深层含意和涉及到的复杂性”。在此前一天,布什曾与苏联外交部长潘金会面,潘金向他保证,虽然政变之后当前这段时期出现了共和国独立的浪潮,但几周前各共和国领导人已经认识到他们必须一起合作了。这与同克拉夫丘克的谈话中所感受到情况并不一样。根据布什的回忆录,乌克兰领导人让他“体会到共和国对苏联的不满”。布什向克拉夫丘克承诺,会支持他们的民主和经济改革,并且提供食物和人道主义援助。布什还告知他截至目前,美国对苏联中央政府和共和国之间的关系所持的态度:美国并不想干预苏联正在发生的改变,但希望那里的政治形势变得清晰。他还希望制订一个可行的经济计划。与对待波罗的海国家的态度不同,承认乌克兰的独立必须等待公投的结果。

这次谈话,原本预计为45分钟,结果延长为一个半小时,布什示意时间已过了,克拉夫丘克又赶紧提出他最后的要求,也是出乎布什意料的要求。克拉夫丘克首先感谢布什提供食物和人道主义援助,然后提出乌克兰其实需要的是资金和技术。乌克兰的要求与苏联中央代表仅仅要求食物援助截然不同。克拉夫丘克说道:“我们面临严峻的形势”,“苏联已经得到了食物援助,但乌克兰还没得到。如今我们还要向苏联偿还债务。当苏联得到援助的时候,我们正(以象征性的价格)将6万吨的肉和牛奶运往苏联……我们想从你们那里贷款,同时购买技术,邀请企业来乌克兰投资。我们会渡过难关的”。克拉夫丘克的言论反映出一个简单的事实,即乌克兰是一个食物生产国,而非食物进口国,因此他的利益诉求不同于别的共和国。商业和投资是乌克兰的首选,而非食物供应。

布什放下伪装,向克拉夫丘克问了一个很直接的问题,这个问题也揭示了当时美国政策的主要前提:“你没想过你们迟早会和苏联中央成立经济联盟吗?我们认为这是促进投资的必要步骤。”克拉夫丘克回答道:“如果中央能够做点什么我很高兴,但是中央做不了任何事情,我们是在浪费时间,苏联是一个大国,整个国家不可能快速推进经济改革。”

两位领导人没能达成任何共识就告别了。这位乌克兰来访者在之后的媒体见面会上试图用最礼貌的话去批评布什对戈尔巴乔夫的偏爱。“我坚信布什总统开始改变他的思维方式了。”他向媒体说道。随后,克拉夫丘克将布什的立场总结为:他希望苏联继续存在。而核武器安全一直都是布什的首要议程。克拉夫丘克尊重这一立场,他相信这也与美国人民的利益一致。[26]

布什确实希望苏联能够存在下去。因为苏联能否继续存在对他的安全议程很重要,他的议程重点关注的仍然是苏联核武器问题,冷战正酣的时候也是如此。在美国总统与越来越难对付的克拉夫丘克会面期间,那份三个星期前在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上布什要求准备的核裁军提案,已由切尼和国防部专家起草好了。该提案被立刻发给美国的西欧盟友以及莫斯科的戈尔巴乔夫。9月27日,布什与英国总理梅杰、法国总统密特朗以及德国总理科尔通电话,向他们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并寻求他们的支持。他还与戈尔巴乔夫通了电话。表面上看,这份提案是美国单方面削减核武器的计划,美国将销毁战术核武器以及洲际弹道导弹的多弹头导弹分导装置。而实质上,这份提案是想要苏联也照着做。就像斯考克罗夫特对北约秘书长曼弗雷德·沃纳所说的:“我们没有协商的计划,这是一次单边行动。当然,如果苏联拒绝了我们的提案,我们可能不得不重新考虑此事。”[27]

最终,该项提案的成功与否取决于苏联的答复。9月27日,布什在与戈尔巴乔夫电话交谈时,布什说:“我们愿意说出我们要做的事情,同时,我们希望苏联也能采取类似的行动。比如,我们会取消单弹头以外的其他洲际弹道导弹,如果苏联也这么做,我将甚感欣慰。”

戈尔巴乔夫好像对此很感兴趣,但却不作出任何具体的承诺。“乔治,谢谢你的坦诚,”他向美国总统说道,“既然您要求我们采取行动,因为有太多需要说明的,所以我只能在原则上给您一个答复,一个肯定的答复。”布什说,他理解戈尔巴乔夫的做法,并且问戈尔巴乔夫是否能将他最初的肯定答复公之于众,戈尔巴乔夫同意了。[28]

戈尔巴乔夫与布什谈话时一些苏联高级军官也在场,戈尔巴乔夫刚刚与他们研究完美国提案的文本。弗拉基米尔·罗波夫将军,新任苏联总参谋长,对此持怀疑的态度。据斯考克罗夫特的说法,销毁战术性核武器的提案在多个方面是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的。在德国,由于两德统一,美国这类武器被视为已经过时了:如果发射,这些导弹将会砸在如今已属于波恩的德国东部领土上。在韩国,首尔政府为了在外交层面上与朝鲜接触,所以不希望看到这类武器。太平洋的其他国家如日本和新西兰政府则反对核潜艇进入它们的港口。因为是美国单边提议销毁战术核武器,因此长期谈判以及后续确认的问题就不存在了。

戈尔巴乔夫的对外政策顾问切尔尼亚耶夫通话时也在场,按照他的说法:“罗波夫将军试图‘施加压力’:这么做恐怕对苏联不利,他们想欺骗我们。我没有看到任何互惠之类的内容——即使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手指布什的文本,据理力争。”与布什通完电话后,戈尔巴乔夫与将军们闲聊,把几天前他和夫人看到的一段剧情以及感受告诉了将军。那个剧情是根据桑顿·威尔德(美国老派的乐观主义者,提供娱乐而毫不说教的作家。)1948年的小说《三月十五日》改编的,戈尔巴乔夫告诉这些惊讶的将军们,罗马共和国的最后时光和如今他们所处的时代有一些类似的地方。“戈尔巴乔夫的性格很复杂,既有真诚浪漫之时,又会装傻充愣,故意表现出对这些新将军的信任。”切尔尼亚耶夫在他的日记中写道。不管怎样,戈尔巴乔夫最终说服了这些新军事首脑们和自己站在一起,结果是,比起前任军事领袖,这些人更加容易合作。

潘金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1991年8月动乱之后,军队里的很多人即使没有积极地支持过政变,也都心照不宣地赞成过政变者的主张,对此他们颇感尴尬。因此对于那个提案,苏联军方的沉默其实是很容易预料到的。”本着这一态度,切尔尼亚耶夫将布什的提案归功于戈尔巴乔夫“新思维”的国际影响力,切尔尼亚耶夫也曾为该理念的形成出了力。“你没发现因为新思维,新的美国政策出炉了,与我们的新关系也出现了?”在布什与戈尔巴乔夫进行完电话会议之后,切尔尼亚耶夫向其他持怀疑态度的将军们问道。很显然他们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切尔尼亚耶夫的话即使美国人听了也会吃惊,但戈尔巴乔夫不会。他一直相信他有能力转变国际政治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