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 战(第3/4页)

27。有个谋杀婆婆的妇人在夫眼前被处决,也是引来人潮围观,或去看一个海盗被钉在大十字架上处死——这个海盗所属的匪帮杀了十二名无辜的洋水手28

广州城一带还有一些犯下其他罪行的人,从当时的眼光看来,他们所受的惩罚无论在凡间或阴间的标准,似乎都说得过去。其中有扮成寻常轿夫拐卖卖唱盲女的男子,有假借东门外寺庙窝藏盗贼的和尚,还有一些盗墓贼,他们不但偷盗墓中的殉葬品,还偷部分尸骨,好去做些“谋财害命妖术”29

《玉历》还记载了供祭其他神明的场所时日: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和佛祖释迦牟尼各有两天节日,一天是其诞生日,一天是其涅槃日;灶王爷也有两个节日,一个是生日,一个是岁末升天汇报他在凡间所见所闻的日子。城隍爷的节日在仲夏时分,土神爷的节日则在仲春时分。孟婆的节日在九月十三。孟婆的作用很重要,因为当亡魂在十殿地狱界内四处游荡受苦,其他阎君职司审判和回忆,好让亡魂受惩,偿还一切孽债。但孟婆却是要亡魂忘掉前事,这样,转世投胎时就不会受前世记忆所困或受惠。

孟婆的“忘台”隔成一百零八间,台居第十殿,亡魂皆在此听候转世投胎。在这些房间里,孟婆手下的鬼卒摆好一杯杯“似酒非酒”,所有亡魂都得喝,喝完之后,他们过去生活的种种便不复记忆,被扔到地狱最后一条河的红水中,随波逐流,冲到一堵红墙脚下,这堵墙上挂着四条竖幅,上头写着:“为人容易做人难,再要为人恐更难,欲生福地无难处,口与心同却不难。”然后,两名鬼卒将之拖上岸,再到凡间走一遭。“活无常”头盖乌纱,身穿锦祅,手执纸笔,肩插利刀,腰挂刑具,撑圆二目,哈哈大笑。“死有分”垢面流血,身穿白衫,手捧算盘,肩背米袋,胸悬纸锭,愁紧双眉,声声长叹。30

《玉历》上说,有一类亡魂通过了地狱的种种考验,已准备好转世投胎,但却央求再当一段时间的鬼。有时这请求也会获准。这些亡魂是在前世受男子折磨的女子,她们希望做鬼到阳间报仇。这些女子有些在前世被抛弃,有些遭诱奸,有些说了要纳为正房,结果却发现丈夫早有原配。有些寡妇原本答应了要伺候年迈公婆或照顾子女,但因种种原因受辱或遭欺而轻生自尽。如果这些负心男子正要应考,她们也会跟着进考场,昔日玩弄女子,如今则受女子摆布,思路受扰乱,胡写一气,这样他们就不可能及第。碰上这种事的男子只有一条路可走:在四月十七日掌管阴间第十殿(也是最后一殿)地狱之神君的祭日,如果他们虔心祈求,痛改前非,按《玉历》行事,那就能中试,摆脱女子的威胁,摆脱官吏敲诈勒索,免去水火之灾31

成于19世纪的《玉历至宝钞》所绘的地狱第六殿,此书兼蓄民间传说与佛道色彩,劝人去恶向善,在洪秀全年轻时流行于华南。洪秀全改信基督之后,认为这些书都应予以销毁。由左图可见六殿卞城王坐在桌前,一副对联分贴两旁,上联曰:“阴报阳报迟报速报终须有报”,下联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非谓无知”,横匾上书:“六殿卞城王”。卞城王右有一人做文人打扮,将亡魂在凡间的行为择要报告,左有一鬼吏监看刑罚。

《玉历》列举了各类用刑,有闷捂、针刺、刀割火烤、折骨拔牙、毒蛇塞鼻、水蛭吸脑、阉割、碎膝、挖舌、拔指甲、挖眼睛。卞城王所掌六殿中有“十六诛心小地狱”,亦各有其刑罚,上图为其中数种:以钉穿骨、剥皮、锯身、永跪朱砂。

亡魂在十殿地狱中偿还孽债之后,便到了孟婆的“忘台”,喝下一杯“似酒非酒”之后,忘掉前事,听候转世投胎。这段一过程由“活无常”(上)和“死有分”(下)负责。

“活无常”头盖乌纱,身穿锦袍,手执纸笔,肩插利刀,腰挂刑具,圆睁二目,哈哈大笑。“死有分”垢面流血,身穿白衫,手捧算盘,肩背米袋,胸悬纸锭,愁紧双眉,声声长叹。(耶鲁大学图书馆提供)

1837年新年一过,洪秀全参加了花县县试。就像1836年一样,这次也考过了,然后前往广州赶考府试。这一次,广州城里的气氛比去年更紧张。广东学政鉴于该地生员作弊之风横行,表示只要有行贿打点的考生,必遭严惩。他还把考生寻求特殊关照所用的委婉语记下:“运动费”、“书金”或“开门钱”云云32。与往年不同,这次没人散发洋人的小册子,而且广州有那么多印工受拘禁,印坊很难在府试开考前印出来。但《玉历》却仍在流通,强调遵循书中的德行便是应试及第之道,还举了许多前朝的例子33

1837年阴历二月底,洪秀全得知,虽然他过了花县县考,却在广州府试再次失利。他心灰意懒,没力气走回家,便雇了两名轿夫抬他返乡,于三月初一回到官禄村,这天恰是第二殿地狱神君的诞日,这位神君惩罚妄言好运者。洪秀全累得不能动弹,便上床休息了34。在他床前围了一大群人,唤他去见阎罗王。这是一场梦,但洪秀全觉得这是必死之兆。他把家人喊到床前,他的两个哥哥扶他坐起来。据他的堂弟回忆,他向家人诀别:“我(在世)的日子短了,我的命不久了。父亲母亲啊!我不能报答大恩了!我不能一举成名以显扬父母了。”35洪秀全的妻子也在床边哭泣,洪对她说:“尔为吾妻,尔不可嫁,尔身怀妊,未知男女,男欤当依兄勿嫁,女欤亦然。”36

洪秀全躺回床上,无力气再开口,家人晓得,他大限已到。洪秀全双目紧闭,身体一动不动。但他心里乱哄哄的,脑海里亦出现嘈杂的人群。未几,又见多人奏乐近前,伴着一些身穿黄袍的童子,来人抬着一华美大轿,请其乘坐,秀全登舆,任人抬向东方。37

洪秀全在轿中不胜惊异。不久停在大门前,男女浴在光里头迎接他。迎他的人身穿龙袍,头戴乌纱帽,穿戴不是“活无常”的那套锦装,也非“死有分”的那种污秽的斑杂土衫。虽然他们也像地狱的妖魔一样剖开他的肚子,但却不是折磨他,只是取出他腹中污秽,易以新脏腑,再将伤口复合,回它原貌。他们在他眼前慢慢展开一副卷轴,其上文字清晰可辨,无一模糊,他逐字读完卷文,了然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