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启 惑(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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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秀全读圣人书读了二十年,但是耶稣的话语与他以往听的都不一样。梁发抄录了耶稣的登山宝训,写的人名叫“马窦”,载于第五章到第七章。耶稣告谕众人,对他们的不幸要欢愉,不可哀恸:

因义而接受捕害者福矣。盖天之国属伊等,人将毁谤捕害尔,又妄称尔各样之恶为我名,尔则福矣。欢喜大乐,盖在天尔之赏报大矣。盖前尔之先知,伊等亦是受捕害也。28

耶稣还告诉跟从他的人,如何向他们的上帝祈祷:

故此尔等如此祈祷云:我等天父在天者,尔名成圣,尔王就至,尔旨成行于地,如于天焉。赐我等以日用粮,赦我等负债,如我赦负债与我等也。勿由我等入诱惑,乃就我等出凶恶,盖尔为之国者、权者、荣者,于世世,哑门。29

耶稣还告诫,恶无处不在,且也许是人与生俱来的:

尔等谨慎伪先辈至尔,其外饰似羊,心里似凶狼,尔等可认之所结之果,人由荆而摘葡萄果乎,抑由棘而摘无花果乎。如是各好树结好果,各恶树结恶果,好树不结恶果,又恶树不能结好果也。各树若不结好果,则砍下投入火也。故此尔等以伊等所结之果而认之。30

洪秀全没有参加1841年那次笔砚齐飞的科考,不过倒是在1843年第四次赴广州参加科考,结果又是名落孙山,这时他还没读到梁发的《劝世良言》。梁发在第一篇就说参加科考毫无意义,根本是蹉跎岁月:

即儒教亦有偏向虚妄也。所以把文昌、魁星二像,立之为神而敬之,欲求其保庇睿智广开,快进才能,考试联捷高中之意。然中国之人,大率为儒教读书者,亦必立此二像奉拜之,各人亦都求其保佑中举,中进士,点翰林,出身做官治民矣。何故各人都系同拜此两像,而有些自少年读书考试,乃至七十、八十岁,尚不能进黉门为秀才呢?还讲什么高中乎。难道他不是年年亦拜这两个神像么?何故不保佑他高中呵?由此推论之,亦是儒教中人妄想功名之切,遂受惑而拜这两个神像,而不以虚灵之志,追想尊敬天地之大主,管理全世界富贵荣华之神,乃合正经大道之圣理也。31

正如梁发在书中所言,人生如白驹过隙——谁说得定自己能活到五六十岁?遑论八十或一百岁了32。洪秀全也听了进去。他从此不再入考场。

正如梁发所言,在某个程度上,其他人被误导之深,不下儒生及其偶像。易于受惑而不能省察自知之人,都沉湎于祈求保佑,佛道徒众是如此,士农工商百工之人亦然。古人仅供奉山川社稷神位或忠臣圣贤的神像;而今人则无所不拜:或用泥塑之像,或木雕之像,或石琢之像,或以红纸写神衔之字,或以纸画之像,或三尖之石,或四方之石等。33

梁发写道,四处都可见到这种愚行的例证。行商大户之人家,内厅堂长奉观音及财帛星君、招财童子、地主财神、门官土地、五方五土地主之神、井神——朝夕烧香点灯,以三牲酒醴,拜跪向各神之位,几无断时34。农耕之人则奉拜社稷谷王众神,求其保护风雨调匀,多赐生长五谷,驱除剿灭鼠耗伤禾之虫。但都没人知道去拜那造化生长万物之真主35

同样,裁缝之人则言制衣始自轩辕黄帝,故朝夕奉事轩辕之像,望其庇佑发财。又那做木匠之人,言做木料之事,始初系鲁班先师教人以规矩,故奉拜鲁班先师众神,若遇神诞之日,则演戏庆贺之,欲神欢欣,保佑同行业人好生意,大发财帛也36。那些行船走海面之人,则信其命悬于北帝天后洪圣之手。他们写了各神之衔,贴于船上,朝夕点灯烧香而拜之,求各神保护船出海往来不受暴风所害,四时行走平安,顺利发财37。至于那些妇人多多奉拜观音菩萨、金花夫人、送生司马各像众神。言观音菩萨本是女人,有慈悲心,知道女人辛苦艰难之事,必恤怜女人。金花夫人多儿女,言其必令女人亦多生婴孩,无子生者,常拜求之,欲其赐生儿子。送生司马,言其系传送婴儿之神,妇人拜求之,欲其传送快生,不受产难之苦38

儒生满心虚妄,佛道僧侣也好不到哪里去。道家自称知三元、三清之奥秘及天地之神力,但何人又见过彼等成仙升天耶?反见道士在街上讨钱乞食,饥寒不堪,被人耻辱39。又那释家的和尚,朝夕念经拜佛,欲想成道往西天享极乐,然其所奉拜者,岂非早已作古之死人耶?佛祖自顾不暇,焉能护佑他们?是故和尚中“又有衣服清洁穿绸着缎的,又有些饱暖乃思想奸淫邪色的”,还有一些和尚却在病房之内,睡在床上,受苦不堪,叫喊号哭,或在街上讨钱乞食,“或饿死于山上路中,尸骸稀臭霉烂生虫的”。40

梁发说了这些醒世之事,还说了古人今人不敬上帝的事。梁发写道,上古之时,有一位圣人名摩西,引以色耳众人出以至比多之国,经过大旷野之地,在西乃山上,神天上帝在山顶降下十条圣诫,授与摩西,令其将十诫之意,教训以色耳众人。摩西即接奉十条圣诫,钦遵神天上帝之命,把十条圣诫之旨详释其义,教训当时以色耳之人,盖那时世代众人,虽有圣人摩西常时教训,但伊等耳虽听之,而心内或遵信,或背逆,总无恒心遵守,故那世代之人渐渐死于旷野之地,不得善终41。今日不听耶稣之言者亦若是。时间之久远,地方之远近,也是因素之一,无人能在顷刻间明白一切。然而,正如天色微明,继而光芒四射,道理也会渐为人所知。如今,真理已传至广州,由外邦人乘船携至。他们竟此事功,贪的不是银两,甚至不辞辛劳学习中文,好把圣书译成中文,把道理传给中国之人。如今事功已成,译事已毕,人人皆可亲近圣书的内容42

梁发的文字虽成于数年之前,但是他所讲述的主题却很切合广州一带的现状。鸦片战争于1842年结束,清廷与英皇陛下的代表订定条约,开放了五个通商口岸(广州是其中之一),终结了十三洋行的体系,洋人也不用挤在广州河岸一隅。1843年又签订《五口通商章程》和《虎门条约》,保证了外国传教士(不分新教、天主教)的传教权利,可在五个通商口岸建造教堂,自由传教。原本避居香港的传教士受此鼓舞,如今又返回广州。郭士立又恢复往日活跃,不过他是忙着替英国人做翻译,甚至还替英国人管理刚夺取的领土;郭士立的好友罗孝全也很忙;他在三十五岁这一年,从美国田纳西州的谢尔比维尔(Shelbyville)到中国跟郭士立工作。罗孝全是自学而成的传教人,自幼在充满宗教气氛的环境长大,个性独立,不喜羁绊,不耐规矩束缚,他是第一个回广州的洋人,在广州城的城墙边上租了一小间房子。虽然条约已去除外国人不得入城的禁令,但是仇外的气氛仍浓,洋人是不可能住在城里头的。罗孝全做汉人打扮,与一个信了基督的中国人一同工作,操着客家话,在乡间到处传教,散发宗教小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