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紫 荆(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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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盗装备精良,久经风浪,这点水师根本起不了作用,水师甚至闻之丧胆。海盗抓到官兵之后,手段是出名的残酷:海盗在俘虏的朋友面前伤害俘虏,好迫使家人出钱来赎身;海盗挖坟盗骨,等族人付了钱才交还;若是官府的巡哨官佐落到海盗手里,会割下官佐的耳朵或将其活活烧死14。海盗若遭包围,困兽之斗更是残忍。水师或英国水手若攀上海盗船,曾有海盗抓起点着的引线奔向火药舱,宁愿同归于尽,也不愿被俘。激战之后,落水的海盗若是发现水中有清兵或洋水兵,还会予以痛殴,欲取其性命,或死死抱住他们,一起沉入水中,葬身海底15

尽管英国人想方设法剿灭海盗,但香港也为海盗提供各种军火器械等给养。许多海盗乔装成寻常商人和渔民,利用香港设备良好的船坞来修理船只。香港有个剃头匠叫崔阿朴,英国人在清剿海盗时也利用这种人来做密探,此人从英国当局获得制造火药的执照,暗地将火药卖给与他接头的海盗16。崔阿朴有一些同党,其中有个穆斯林逃兵尤阿禾,他是一个出生在马来亚的混血,父亲是中国移民,母亲是马来人,他参加了锡兰步兵团(Ceylon Rifles)17,但在驻香港时做了逃兵,躲到村庄里,卖掉了以维多利亚女王陛下的名义发给他的来复枪,还出卖专门知识和他的人脉。葡萄牙人和华人通婚或私通在澳门很普遍,生下的混血有很多做了海盗,其中最出名的是“大头羊”张钊,此人父亲是华人,母为西洋人,大头羊的匪帮后来转进内陆,盘踞桂平一带18

一个叫阿九的女人做的生意更是复杂,她向华人和洋人掮客或租或买船只,不但糖、食油和棉花买卖做得有声有色,也把鸦片和火药卖给海盗;她的情夫恩迪科特(J. B. Endicott)船长拥有一艘买卖鸦片的美国船“鲁帕雷尔”(Ruparell)号19,阿九从他那儿得到不少鸦片和火药。1840年代,她在澳门以每年一百五十美元,向葡萄牙人租了一栋房子,好抚养她和恩迪科特所生的孩子。她以每对一百三十美元的价格,向英国船长赊账买了六响枪,用低价买了失事的船只上泡了海水的鸦片。阿九能讲几句英语,她还有一具伦敦考克斯(Cox)公司制的望远镜、一只吉瑙·布雷内(Guinaud Brenet)制的银表、两架称钱的天平、一管英式单筒猎枪20。有次阿九在香港港口遇到英国巡捕,说要以走私及唆使抢劫的罪名逮捕她,她便从船上跳到一只等在一旁的舢板,安全脱逃。但若中国人要讹她的话——有人曾扣过两艘她的船——那她就会威胁说她的“洋朋友”会来报复云云,最后那些人只好赔钱了事21

1842年的中英南京条约并未解决鸦片贸易的地位问题。在名义上,买卖鸦片仍是非法的,但交易数量却扶摇直上,并沿河道向广州以外的内地扩散。昔日海盗,今为河匪;1844年洪秀全第一次在广西传教时,就可能已有匪徒进入桂平一带,“保护”鸦片买卖,到了1846年冯云山深入紫荆山区时,这情形已是确实发生了。大多数盗匪对这地方还不熟,所以便以当地的山匪,或胁迫当地村民充作向导。22

郁江和黔江在桂平县城交汇,之后入浔江,而桂平自然就成了这类活动的中心。每年有几千人沿浔江回家,洪秀全也是其中之一。从桂平逆流而上,多奇岩激流,小溪曲折通幽。自桂平顺流而下,则是百舸争游,生意兴隆。货物集散繁忙,自然引起匪徒觊觎,而沿江多岛屿水湾,又为水生水长的劫匪提供了藏匿栖身之所。广西人对于从贩卖鸦片、绑票和收取保护费能得多少钱财心知肚明,所以也会窝藏河匪,提供食物。到了1840年代中期,一些自称“米饭主”的人成立合股商号,做起收保护费的生意,也来分一杯羹。23

许多河匪在当年干海盗时也是秘密会社的成员,他们把这一套也带到内河。这些会社其实颇为松散,其中最有势力的是所谓的三合会或天地会,其发端要追溯到1760年代,有一群长于福建东南和广东的人不满时局,里头有云游僧道、拳师、赌徒、糕饼制作匠、江湖郎中等。他们签了一份血盟,尊其中一人为“师傅”,其余则按序齿结为“兄弟”,并喝下掺香灰的酒以表“同心合一”。他们的计划时有变更,但总是包括开设堂口招募新血,劫掠富户官仓和县廪,积聚资金以“举大义”。24

朝廷难以用武力压制天地会的扩散,因为它不光是反贼,也不光是宗教团体,它更是一个根深基广的“会社”,在动乱年头保民安良。有个天地会成员被抓,便向官府解释:

天地会之名源于天地乃万民生存之本,其意只求尊天敬地而已。初起之时,众人各愿入会乃因如遇红白喜丧可得会众资助,或如与人争殴亦可得人相帮。如道遇劫徒,彼等一听本会切口即不再纠缠;如向会外人显露己之会民身份,彼等亦将示“敬”。故此,欲入会者为数极多。25

这种互助和“保民”的活动很容易变相为“勒索保护费”,从广东一个姓徐的供词便可清楚看出这一点。此人贩卖酒酵,他从福建一名赖姓店主买了酒酵,然后运回家乡贩售。一天,有五个人抢了他所有的银两,他气急败坏,赶到姓赖的店铺。赖直截回以:“你如入天地会,便能免得日后在路上被劫,而我也可去讨回你被抢走的银子。”徐同意加入天地会,很快就拿回钱财;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以后在这地方行走要做些什么。如果再遇上拦路抢劫,他应马上竖起大拇指——这个暗号代表“天”,抢劫者会伸出小指,以表示“地”,这样他就能畅行无阻了。26

在华东华南一带,这类暗号很常见,不过也用其他的记号。会上兄弟在茶馆喝茶或抽烟袋,会把三根手指并在一起,或是外衣的第二粒纽扣不扣,或把辫子盘在头上,辫梢扣于发盘中心27。他们还会选些暗语来确认身份,这些话在旁人听来并不觉冒昧,但会中兄弟一听就明白,如“往日无缘相会,今日得以识荆”等等。若在路上有劫匪或生人问他们去哪里,就要说“从东部来,要去西边”。若是问到从哪里来,就回以“我从桥下过来”,指的是入会仪式上穿过刀剑架起的排阵28。南方各省的会众入会时便知“开口不离本,出手不离三”,好教会众终身难忘。说“开口不离本”时伸手,说“出手不离三”时并拢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