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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巴克利来说,想把军纪教育落实在这个充满创意的团体,确实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在训练的前几周,尽管这些人以军史上最怪异的方式向他敬礼,但他还是一一回礼。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在行军操演中,虽然很多人的手脚都缠上了绷带,却没发生什么严重意外。不过,他还是放弃了武器操练,只对他们说:“如果你们可以假装肩上的木棍是步枪,我就能假装你们都已经知道该如何使用它们。”

课程包括一般军事教育、伪装学原理与运用以及体能训练。巴克利很快发现有些学生比他还懂得伪装方面的知识,于是索性要他们讲授个人擅长的题材。马斯基林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过去他花了许多时间研究如何用灯光和阴影来蒙骗观众,这些经验使他在这个部队中成为极佳的指导老师。

一群男人长时间相处后,很自然便会发展出坚实的感情,这支工兵部队的情况也是如此。由于姓氏的关系,法兰克·诺斯教授刚好排在马斯基林前面,因此他们两人在闲暇时间总是聚在一起。诺斯擅长吹口琴,马斯基林喜欢弹四弦琴,于是,他们的友情益发坚固。

在外貌上,诺斯却和时髦潇洒的马斯基林大相径庭,他的衣服总是皱得像没铺好的床单。他的身高还算正常,有一米七○,也没胖得太离谱,但他注定一辈子活在尺寸不合的世界中。他穿的每一件衣服不是太长就是太短,不是太肥就是太紧;他的衬衫下摆永远有一截露在外面,裤子也总是松松垮垮;他的皮带若不是长到老是会有一大段突出来,在他走路时不停抽打他的腹部,就是紧到把肚子勒出一圈肥肉。他的脸很宽,左右脸颊几乎呈现两个完美的圆形,精心蓄留的胡子又像海象的髭须,使得大家经常取笑他看起来就像美国总统罗斯福。他在法汉镇领取装备后,本想以制式丝边眼镜取代他用胶带粘在一起的黑框眼镜,但军方的眼镜却可笑地滑在他的鼻翼上,逼得他必须仰面朝天才能看清前方的东西,他只好换回原来的黑框眼镜。巴克利对此倒是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在法兰克·诺斯身上能找到的唯一合适的东西,也许就是极具感染力的笑容。马斯基林也因此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人。

有些人总是一辈子扮演支持者的角色,诺斯正是其中之一。他个性温和又待人友善,而且总能满足于现状,因此往往得以远离忌妒与羡慕。“生命中只有少数几样重要的东西,”有一次他对马斯基林说,“最重要的就是爱情和友谊,然后是一点点信用和忠诚,再者是时间——时间也是极珍贵的东西。”

“就这些?”

“这些就很多了。”

“重要的事应该不止这几样。”马斯基林质疑。

“你说得也对。”诺斯欣然同意。虽然他的个性基本属于孤僻的一类,但他还是对马斯基林透露私事,以便对方能更了解自己。他说,他的生活从妻子死后便大大不同了。他的爱妻死于一九三二年一次小规模的流行肺炎,留下两个女儿。她已去世八年,他心中的伤痛却一直无法平息,这一打击让一切事物都永远脱离了原位。

进入冬天,伪装训练课程继续顺畅进行,不过有许多内容是巴克利和这班学生临时凑成的。尽管马斯基林的舞台经验使他成为基本伪装技术专家,精通色彩、阴影、混合、透视和诱导物等各种伪装要素的用法,但把这些技巧应用于军事环境,对他而言也是一桩新鲜事。他必须学习“阅读”空中勘测照片,怎样骗过敌军侦察机的拍摄,以及该如何识破敌人企图误导英军的种种做法。一段时间后,他已能由炮口的闪光辨别出炮管的口径,由轮胎痕迹深度判断车辆的型号和大小,从遗留在营地上的垃圾推算曾驻扎在此的敌军人数,也能识破利用光影隐藏起来的一个步兵小队。

“现在我可以把整支军队在空旷地带不露痕迹地隐藏起来了。”一天下午他对诺斯说。那时他们正喘着粗气,在城堡附近践行巴克利交待的日常训练。“只不过,在纳粹的狂轰滥炸之下,我们已经没有半块空旷的土地了。”

“你说得对,”诺斯答道,“还有,我们也没有哪支军队是完整的了。”

与其说巴克利把这支杂牌军变成了伪装工作大队,不如说他已成功地将其塑造成能响应一些毫无危险性的基本军事命令的一般单位。有一次,他们被运到艾迪索特的军事基地接受一项专业训练,巴克利尽了最大努力把受训的天数缩减至最少,他担心若和正规军太过接近,会打击士气。然而,即使实际上已和其他军队隔绝,他们也无法完全置身于这场战争之外。

坏消息不断传来。德军已占领欧陆大部,半数以上的希特勒军队正在法国海岸线边集结,只等他把手一挥,便要发动九百年来第一次侵犯英国本土的行动。在空中,德军几乎每天都出动一千五百架次,对抗英勇有余但火力不足的英国皇家空军。从九月开始,德国轰炸机改变战略,把主要目标从军事设施变为一般城市。伦敦饱受炸弹蹂躏,其他城市也都受到重创。十一月十四日,为报复英国空军摧毁了希特勒一九二三年发动暴动的慕尼黑啤酒馆,德军出动了五百架轰炸机空袭具有悠久历史的工业小镇考文垂。在十小时持续轰炸中,有五百五十四名平民遇难,五万座住宅化为废墟。空袭过后一个星期,考文垂镇上的大火仍在熊熊燃烧。

在中东,墨索里尼急于分享希特勒的战果,下令格拉齐亚尼元帅率领拥有三十万兵力的第十军团进攻埃及,企图赶走英国人。墨索里尼的如意算盘是,只要有一千名英军在这场战役中伤亡,就能让他坐上与希特勒谈判的会议桌。当时,北非西部沙漠的英国军队正由韦维尔将军率领,挡在格拉齐亚尼的部队与苏伊士运河之间的士兵只有三万名,而越过红海就是辽阔的波斯湾油田。如果意大利军队突击成功,英国便会失去主要的油料来源。

在法汉镇接受伪装训练的这一批军官一心只想离开教室,想趁他们还帮得上忙的时候投入战场。但这里的课程却没有一个正式的时间表,没人知道训练何时才会结束。“就快了。”巴克利向他们保证,很快这句话便因重复太多遍而被“不会很久”取代。在这期间,与分派有关的事成为他们聊天的最主要话题。

马斯基林希望能被分派到埃及。“这才是最有道理的做法。以前我去过尼罗河盆地表演,也会说一点阿拉伯语,而且现在他们那里极度缺乏人力与物资。再说,我父亲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也曾在那里服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