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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周是马斯基林来到沙漠后最难熬的日子。他知道自己已实现当初的目标,证明舞台上的魔术技巧确实能运用在战场上,但此时他心中还是觉得自己几乎一事无成。他努力想走出家族的阴影,却以失败告终。他一心想在历史上留名,现在却觉得自己注定只会留下荒谬的脚注,只是一位曾在战地表演的魔术师。没想到,他和祖先的差别只在于表演地点的不同而已。

为了替自己和属下打气,他找了个星期天下午筹办一场聚会,邀请一些最优秀的工兵技师,加上刘易斯、巴卡司、克拉克和一些留守在后方的机械连队成员以及他们的一些女性朋友。从巴克利在法汉镇的工兵学校毕业的杰克·基夫和唐纳·金斯利也从亚历山大赶来参加,刚在沙漠中构筑了一个假机场的托尼·艾尔顿也带了几位部下一同赴会。这场茶会总计有三十五人参加,没露面的只有汤森德,但这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反正这家伙不会失踪。

聚会原本的用意是给大家打气,却意外地变成了一场庆祝大会。就在当天早晨,隆美尔已无力维持图卜鲁格城外的军队,便趁天色未亮分批把部队撤回格查拉。长达八个月的围城终于结束,“十字军行动”的一项主要目标也宣告实现。

留声机的音乐喧天响亮,与会的女士个个美丽动人,各式酒也不断供应,所有人都显得轻松愉快——至少在这个星期天的下午是如此。福勒展现出过人的酒量,和艾尔顿的一名部下好好较量了一番;诺斯也表演了一项不为人知的长处,极真实地模仿出各种野鸟的叫声;就连画家罗布森也放开了,在轮到他表演时讲了一些略带色情的故事。每个人都淋漓畅快地跳了舞。

聚会快结束时,汤森德闯了进来。他脸色苍白,一进来便连灌两杯酒,然后待在角落呆呆地看着众人跳舞。诺斯注意到他一个人站在那儿,便拿了一杯黑啤酒给他。

艺术家并没接过酒,只喃喃道:“美国佬加入了。”

“什么?”诺斯喊道。这里实在太吵,很难听见他的声音。

汤森德以同样的语调重复了一次:“美国佬加入了。”

“你说什么?”

“美国人,”汤森德稍稍提高了音量,但仍显得相当平静,“他们参战了。”

附近听见他们谈话的人全把注意力投了过来。“怎么回事?”其中一个人问。

“今天早上日本人炸了美国人的船舰,准备大举侵犯。罗斯福总统明天会正式宣布,他们确定要参战了。”

这个消息就像职业拳王的重重一击,立刻震惊全场。留声机被关掉,歌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围在汤森德身旁,探询更多细节,但他除了刚才那几句话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有人马上打开收音机,赶上了一段整晚重复的新闻快报结尾,但听到的全是关于伤亡的报道。

新闻快报结束后,会场一时鸦雀无声,接着冒出的嗡嗡议论声旋即变成一片喧闹。美国人参战,德国势必得腾出人手准备迎战。会场所有人都互相握手或拍肩道贺,仿佛促成美国参战的人就是他们。他们举杯敬罗斯福,敬丘吉尔,甚至连斯大林也敬了,因为苏联军队利用冬季的酷寒暂时阻挡了德军的闪电进攻。他们推测不出数月,欧陆战场一定会重新开启,纳粹军队将会被英美联军击败,就像上一次世界大战一样。美国佬就要来了!

庆祝会一直进行到晚上,之后当这群人在结束狂欢沉沉睡去时,梦见的也是一行行列队走过的士兵和坦克。然而几天后他们才明白日本人这次偷袭对美国造成的伤害有多严重。美国人虽然参战了,但宛如一头失去利爪的狮子。他们的海军在珍珠港受到重创,他们的陆军竟然尚未作好战争的准备,他们的空军机种几乎都已过时。不过,至少大英帝国不再是孤军奋战了,光是这点就足以唤起众人的士气。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报纸的销量狂涨,所有军官都因此而陷入一团忙碌。开罗显得比平日更加混乱,所有人都在期待强大的美国展现出军力投入战场。然而,除了一场由穆斯林教会组织的抗议活动外,什么特别的事也没发生。在美国宣布参战的头几天,开罗城中的少数美国人简直红得发紫,当地民众都抢着款待他们,急着表达对美国人的好意与热情。美国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享有优待,上餐馆或酒吧几乎不必付半分钱。但到了星期五,人们对美国参战的热情便快速消退,继之而起的竟是万分愤慨。他们质问当战事吃紧时,美国人都去了哪里?美国人不都是刻意选在快胜利之时才投入战场吗?短短一周过去,开罗城中的美国人所受的待遇便如天壤之别,现在他们必须用最贵的价钱买酒、食物或女人,而大家再度把焦点对准沙漠中的战事。美国佬或许会投入战场,但不值得把战场空下来等待他们。

第八集团军在十二月十五日继续“十字军行动”。里奇派出主力部队直接攻击隆美尔的最强防线,同时派遣一支装甲旅绕到南边,企图切断非洲坦克军团的撤退路线。德军不得不持续后撤,付出极惨痛的代价才得以一步步退回的黎波里的基地。

至此,奥金莱克的坚持终于取得了胜利。英军摧毁了三百辆以上的德军坦克,俘获三万三千名士兵,图卜鲁格的危机解除,隆美尔又回到了一年前他开始投入沙漠战争的地方。尽管第八集团军的损失也不轻,但人员和装备都能迅速补充上来。隆美尔抵达北非后,这是英国第一次控制整个沙漠。接下来的计划就是给敌军最后一击,彻底消灭他们在北非的势力。

但对马斯基林和魔术帮成员而言,战争似乎已宣告结束。他们就像补给站的职员、空军妇女辅助队的队员、上了年纪的军官一样,只能通过报纸和收音机获知一些战场上的消息。

“毕竟我们还是干出了一番事业,不是吗?”诺斯说。他正坐在马斯基林的办公室里,试图把他从忧郁烦闷的情绪中拉出来。他们闲聊了一会儿,话题随意地从最近的事情谈到过去,回忆起他们共度的愉快时光:高特将军发现被马斯基林的扫帚柄指着肚子时的那张惊讶的脸;迈克尔·希尔在德国轰炸机转向飞往迈尔尤特湾的假港口时做出的孩子气举动;传说中的垃圾巡逻队到处搜集物品时巴卡司的困窘。诺斯提到汤森德在迷宫般的废物堆中迷路的趣事,马斯基林则说起一个下着大雨的午后,为了向高层军官展示坦克模型能由两个人搬动,福勒和格雷厄姆抬起一个模型,竟然发现一名陆军准尉与一名空军妇女辅助队的队员正全裸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