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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罗,没人不知道盗窃风极为盛行。无论任何东西,只要主人稍不留意,就有被偷的危险。即使是一些毫无价值、只对拥有者有意义的东西也同样可能在瞬间失踪。无所不在的窃贼会从警卫看守的门厅拔走电灯,从鞋柜里拿走旧鞋,从办公桌上摸走咬烂的铅笔。在市场街的黑市,就连汽车的轮轴盖也成为热门商品。因此,当哪位轻骑兵队的下士发现已上锁的摩托车在灰柱廊的大门前不翼而飞时,想必也不致太过惊讶。

动手偷车的是希尔,罗布森也参与其中,假扮成一位《星条报》的美国记者采访大门警卫,询问他的中东生活经历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格雷厄姆把偷来的哈雷摩托车倒放在砖块砌成的基座上,用一条连接至废料切割机组上的橡皮带换下后轮,如此便造出一台极有效率的切割机。他们以过期的地图为原料,让这台拼凑的机器以每小时十五磅的速度切割出碎纸。

希尔建议用不同颜色的帆布条来区分板条箱内的物资,例如:红色代表弹药,绿色代表工具,白色代表粮食补给品。

为庆祝这项任务大功告成,马斯基林和诺斯到城里吃了一顿昂贵的午餐,买了一袋进口烟草,整个下午让心思空下来,随兴弹奏四弦琴。对他而言,这个自由自在的午后时光极其珍贵。

但从他指间流出的是悲伤的音符。翌日一早,在清理好绘图桌上和板条箱有关的图稿文件后,他就要进行下一个计划。坎宁安上将希望他设计一种能在海上改变外观的快艇。在这之后是……然后是……接着是……他知道后面总会有工作等着他,他手上至少还有十几项任务。然而现在的他充满了不确定感。就算这些工作全部完成,他也不知道能发挥多大影响,造成何种差别。

过去在舞台表演的岁月,他已习惯那常随成功而来的忧思,但他也曾以为收起魔杖时,那些忧愁便会随之而去。然而令他沮丧的,是此刻他才明了忧伤并未真正化解。和过去一样,那熟悉的症状又来了。他感觉胃部紧缩,肩膀如压着千斤重担般沉重,双眼疲惫,整个人已筋疲力尽。摒除这些生理上的毛病不提,单是这种忧伤的感觉就足够恼人。他应该没有理由遭到忧伤的攻击才对,他不是已做了想做的事吗?他的努力已有结果,换来了名声。他的魔术帮已建构完善,成为第八集团军中最忙碌的一个小机构。可就是有某个东西让他感到焦虑。

“也许你只是因为寂寞,”在享用那顿昂贵的午餐时,诺斯说,“你已经离家一段时间了,所以……”

他当然会觉得寂寞,战场上人人皆有此感受,他深知此点。但这种寂寞伤痛他承担已久,早已视之为一位熟悉的仇敌。一定还有别的东西。“不对,”他沉思后说,“并不是这样……”

教授继续猜想,认为他可能因为一直没有投入真正的战斗而对目前的状态产生厌烦。

已经忙得没时间觉得厌烦了,马斯基林回答。更何况,每次各单位的要求都是独一无二的挑战。他们的工作非常重要,非得完成不可。“他们全得依赖我们。”他抗辩道。然而他越是抗辩,便越觉得诺斯是对的。这些工作已经不再让他兴奋了。但为什么呢?他拼命思索。

当天晚上答案就出现了。那时他坐在观众席,观赏全国娱乐服务组织的一场巡回综艺表演。尽管每位演出者都十分优秀,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整场表演却平平淡淡毫无高潮可言。马斯基林忍住不在众人面前打哈欠,心想这场演出算是失败了,因为从开幕到终场皆以相同的节奏进行,让观众产生不了期待感。

多年舞台岁月累积的经验使他明白“期待感”是表演成功的秘密,是吸引观众走入剧院的妙药,也是维系观众兴趣的关键。他从小就把祖父的告诫放在心里:没有哪个人为了观看驯兽师的生活而走进马戏团。

诺斯说得没错,他确实觉得无聊了。无聊是因为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将既成的事加以变化而已。他曾临危受命用假士兵迷惑德国军队,用“胡迪尼”号拖延意大利人的补给速度;他制造了假坦克、假飞机和假卡车,发明了摔不坏的箱子;他成功“搬动”了港口,还设计出许多极佳的间谍工具……这些成果都已被实际运用。然而若把这些各不相同的东西加在一起,仍只是一大群各不相同的东西而已。他的这场表演并没有一个贯串首尾的主题。没错,他设计出来的幻象个个都相当优秀,但不论哪位魔术师都知道:一场伟大的表演必须架构在最后的高潮之上。他忽然想到,自己在军中的这场表演还没有出现这样的辉煌收场。

这个收尾必须是盛大的、特别的,场面和内容都必须胜过他之前在战争舞台上的种种表演。想到这里,马斯基林兴奋得差点站起来冲出剧院。要不是为了保持礼貌,不想让台上那位正在卖力表演的年轻歌手难堪,他早就奔回设计桌前开始工作了。

此外,他也不忍心叫醒在座位上呼呼大睡的法兰克·诺斯。

马斯基林和诺斯去看表演的同一晚,希尔和刘易斯在开罗的皇家纹章旅店以摩尔的姓氏登记了一个房间,然后默默搭电梯到三楼,彼此都不敢望对方一眼。房间小而整洁,从窗户可俯瞰阿巴西亚公园,房内除了一张铺有鲜艳花朵图案床单的黄铜框架床,还有两张高背木椅和仿维多利亚式的衣柜。床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两条毛巾,灰棕色的墙壁上则挂着一张裱在框里的穆罕默德阿里清真寺相片。卫生间就在房门附近。

此时距报时者最后一次召唤祷告刚过不到一个小时,今晚的天气还算宜人,刘易斯却簌簌发起抖来。她走到窗前,掩上百叶窗。

希尔付小费给替他们把空行李箱搬上来的服务生,然后锁上房门。“好了,”他转身面向她,“我们总算来了。”

她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是啊。”她轻声回答。

希尔向她走去,握住她的手,轻柔地吻起她的颈背。

她挣脱开,站到镜子前。“看看我,”她惊呼,同时慌乱地拨着头发,“我简直邋遢透了!”

“不,你美极了!”

“才怪!”她坚持说,“我的头发一团糟,妆也花了,而且我……我……”她的话戛然而止,双手也垂了下来,低头看着地板,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想……你曾跟很多姑娘好过吧?”

“有过几个。”他承认。

她回过头,睁大一双纯洁无邪的眼睛看着他。“你知道吗?我现在很紧张。”

“那很正常。”他边说边试着再度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