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生死场

长安城的主人是刘盆子,可是,很多人不把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赤眉军的将领每日集中在长乐宫论功,“争言讙呼,拔剑击柱,不能相一”,场面火爆,刘盆子无从弹压。

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腊日,即冬至后第三个戌日(后世改期为十二月初八,即腊八节),腊祭百神,樊崇命人张灯结彩,大设宴乐,刘盆子高坐正殿,中黄门执刀立在他的后面,四周公卿列坐。

酒席还没摆上,有人用竹简写了一张贺卡,打算进献给刘盆子。

那些目不识丁的赤眉首领纷纷抢身过来,要求在贺卡上写自己的名字,殿堂之上,呼兄唤弟、嬉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混乱程度堪比集贸市场。

大司农杨音气得按剑大骂:“诸卿皆老佣也!今日设君臣之礼,反更殽乱,儿戏尚不如此,皆可格杀!”

喝声没能制止喧闹,反而激起殿外的兵众“逾宫斩关,入掠酒肉,互相杀伤”。而三辅各郡县和营寨的首领发往长安进贡的礼物,还没入城,赤眉军的兵士便“辄剽夺之”,非但如此,这些士兵还“暴掠吏民”,长安城内鸡犬不宁,民怨冲天。

三辅百姓不知应归附谁,突然听说邓禹屯军在渭南,师行有纪,于是,“皆望风相携负以迎军”,每日有成千上万人投奔邓禹,邓禹的势力暴增,号称百万。

在这种背景下,很多人劝邓禹趁势攻取长安。

邓禹是什么表现呢?

邓禹说:“不。我们人数虽多,但能战者少,前无可依靠的粮草,后无运送给我们的物资;赤眉新拔长安,财谷充实,锋锐未可当也。须知盗贼群居并无长远之计,其财谷虽多,变数却难料,岂能长期固守!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地广人稀,饶谷多畜,我们暂且休兵向北,就粮养兵,等赤眉军疲惫了再做打算。”

邓禹的建议,似乎是对的。

大军向北,所到之处,各营寨郡邑全都开门归顺。

可是,远在洛阳的刘秀却坐不住了,写信斥责他说:“你身为大司徒,应做圣明的唐尧;而亡命的贼寇,不过暴虐的夏桀。长安吏民遑遑无所依归,你应该抓住时机进军讨伐,坐镇抚慰长安,维系民心!”

读了刘秀的信,邓禹微微一笑,拒不执行。

他知道,时间会证明一切。

光武帝建武二年(公元26年)正月,长安城中,几十万赤眉军坐吃山空,粮食耗尽。

是该走的时候了,赤眉军将搜来的金银财宝全部装车,四处纵火焚烧宫室民宅,恣意杀人,直杀到城中再看不到一个行人了,才拍拍屁股,引兵向安定郡、北地郡而去。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赤眉军一走,邓禹就率军急吼吼地开赴长安,沿途没有遇到一兵一卒的抵抗,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复了帝都长安。

真有先见之明啊!

众将对邓禹五体投地,大为膺服。

不过这时的长安已是劫后余灰,断垣残壁,满目疮痍,难以屯居大军,邓禹只好将军队驻屯在昆明池,自己焚香沐浴,拜谒祭祀高庙,收集起西汉十一位皇帝的神位,送往洛阳。同时安排人员巡行陵园,事奉守护。

满心欢喜的邓禹在等待着刘秀的表扬。

但刘秀的表扬还没到,一场巨大的灾难就降临了。

话说,南阳郡筑阳县(今湖北省谷城县)有一个猛人,姓延,名岑,字叔牙,其于刘玄更始元年(公元23年)春率众起兵,很快就攻占了冠军县城,但败在刘玄更始政权的大将军刘嘉手下,归附了刘嘉。刘玄更始二年二月,刘嘉被刘玄分封为汉中王,就国汉中,以南郑为都城,众达数十万。延岑作为刘嘉的部将,负责协助镇守汉中郡各县。但延岑是个不安分的人,光武帝建武二年(公元26年)二月,延岑率众而叛,反攻刘嘉,夺取了南郑,很快就占据了整个汉中郡。

一举得手,延岑的内心膨胀了。

他继续率军西出,直取武都。

然而,他刚离南郑,割据巴蜀的公孙述就趁虚而入,夺取了汉中郡全境。更不幸的是,延岑并没走多远,就为刘玄更始政权的柱功侯李宝所败,远遁天水。

被延岑搞得流离失所的刘嘉便与李宝会合在一起,一方面共同对付延岑,一方面南返夺取汉中。

可是公孙述的巴蜀军兵锋正锐,连番激战,刘嘉、李宝仓皇败逃,直奔河池、下辨。

在下辨,他们遭遇上了冤家对头延岑。

刘嘉和李宝一口怨气无处发泄,憋足了气把延岑打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吃了这场惨败,延岑自感难在秦岭以南立足,只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北狂奔,穿越散关,翻过秦岭,窜入陈仓(今陕西省宝鸡市)。

刘嘉、李宝一路穷追不舍,与延岑打打杀杀,数度交锋,最后一齐闯入了关中!

这样,兵荒马乱的三辅大地,又添注了两道混乱的元素,愈加乱得不可开交。

不过,在接下来的右扶风一场大战中,延岑被彻底打服,又重新拜倒在刘嘉马下。

家乡汉中已失,大家都是难兄难弟,还是团结在一起共渡难关吧。

刘嘉叹了口气,原谅了延岑,命令他率军转移到离长安仅有百里的蓝田,为争夺长安做准备。

邓禹的噩梦开始了。

为了守卫长安,他亲提大军前往蓝田驱赶延岑。

邓禹的作战能力实在不敢恭维,竟被延岑打得满地找牙,哭着喊着逃回了长安。

但他最主要的对手还不是延岑,而是赤眉大军!

怎么?赤眉军不是已经离开长安往西而去了吗?

不错,赤眉军的确是往西而去了,但西面是陇西豪强隗嚣的势力范围,赤眉军刚入天水,便遭了隗嚣军的迎头痛击。

隗嚣在陇西一带深得民心,手下战将上千员,雄兵数十万,兵强马壮,更有堪与“渔阳突骑”相媲美的“陇西铁骑”,面对远道来犯之敌,其如猛虎出笼,大砍大杀,毫不手软。

赤眉军一个个都怀揣着抢掠而来的珍宝,行动不便,更没料到在这西北边陲会有这样凶猛的悍兵悍将,交战没几个回合,就落荒而逃。

隗嚣杀得兴起,挥军狂追,一直追至乌氏、泾阳,才兴尽收兵。

赤眉军一溃千里,深一脚浅一脚地逃到阳城(即安定郡略阳县)的番须口(今甘肃省张家川回族自治县龙山镇境内),天降大雪,山中的坑谷全部填满,士兵多被冻死。

看来,除了重回长安,他们别无选择。

邓禹,将迎来他人生中最为悲惨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