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东汉版的《宫心计》

最初露出头的人名叫邓绥。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来历非凡的女人,一个城府深不可测的女人,一个仁义恩信和狠忍杀伐兼具的女人。

说她有来历,是因为她有一个非常有名望的爷爷——光武帝的首席功臣邓禹。

说她城府深,是因为她在和帝元兴元年(公元105年)之前,所作所为,都骗过了天下所有的人,谁也搞不清楚她的真正面目,谁也不知道她的实力和野心。

说她仁义恩信和狠忍杀伐兼具……且来简单看一下她曾经有过的表现吧。

史书上说她小时候天资聪颖,深得太夫人的喜欢。该太夫人,即邓禹的老婆,年高目冥,有严重的白内障,因为喜欢邓绥,竟然童心顿起,要给邓绥剪发,完了,谁都知道,这是一个高风险的活动,谁让她剪谁遭殃。可是邓绥不怕,高高兴兴地坐定,让太夫人剪。结果不出大家所料,剪刀好几次伤了她的额头,鲜血汩汩流下,她忍着痛,不声张,继续配合太夫人的游戏。太夫人视力模糊,也没有觉察。事后,有人问邓绥,小妹妹,你牛啊,敢给太夫人试刀,你看,都伤了好几次了,不痛吗?邓绥严肃而认真地答道:“非不痛也,太夫人哀怜为断发,难伤老人意,故忍之耳。”

看看,这种狠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吗?况且,邓绥小妹妹当时不过只有五岁!

又说,邓绥喜好读书,六岁晓《史书》,十二通《诗》、《论语》,志在典籍,不问居家之事。

这怎么得了?你说你一个女孩子,不问居家之事,以后怎么相夫教子?志在典籍,难道你还想做一个女博士,治国平天下吗?

她的母亲骂她:“汝不习女工以供衣服,乃更务学,宁当举博士邪?”

面对母亲的责骂,邓绥不还嘴,也不赌气。

你不是说我不学女工吗?好,我学,学给你看。

你不是说我不应该读书吗?我读,但不给你知道就是了。

她“昼修妇业,暮诵经典”,一个人,做两种事业。

这样的人,太狠了,太能忍了。

永元四年(公元92年),宫中大选,这是每一个名门望族的女子都不愿意放弃的机会,要知道,一旦被选入宫,成为贵人甚至皇后,那么一家就光耀门楣、飞黄腾达了。

当年的马家、窦家,虽经明帝大力打压,但出现了马皇后、窦皇后,这两家不是很威风了一段时间吗?

应该说,邓绥是非常期盼借这样一个机会鱼跃龙门、一举升天的。

她异常婉转地向家人传达了自己渴望入宫的愿望。

她的婉转,是怎么一个婉转法呢?

她说,她做了一个梦,“梦扪天,荡荡正青,若有钟乳状,乃仰嗽饮之”。

梦见摸到了天,那不是做了皇后又是什么?

家长找人解梦,解梦人说,尧梦攀天而上,汤梦及天而之,这是做圣王的前兆,吉不可言。

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和尧汤相提并论?不信。

再找相面人给邓绥相面,相面人似乎跟解梦人心有灵犀,说:“此成汤之法也。”

信了吧?

信了。

但这一年,邓绥非常遗憾地没能入宫。

原因是她的父亲在这一年不合时宜地死了。

父亲死了,你还入宫追求你的皇后梦,你还是人吗?禽兽,禽兽不如!

在以孝廉选拔人才的东汉,这是很令人不齿的。

这个道理,邓绥懂。

她把理想深深埋到了自己的心窝里,乖乖地在家守孝、服父丧。

而为了获得孝廉的名声,她下了真功夫,“昼夜号泣,终三年不食盐菜,憔悴毁容,亲人不识之”,狠人啊。

永元七年(公元95年),宫中再次大选,邓绥三年孝满,这次,她把握住机会,顺利入宫。

这一年,她十五岁,如花美眷,似水年华,姿颜姝丽,绝异于众,左右皆惊。

可惜,和帝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

三年前的大选中,有一个选手,才色兼具,艺压群芳,在众多佳丽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和帝的“心动女生”。

该选手也很有来历,她姓阴,曾祖阴识,是光烈皇后阴丽华的哥哥,其本人“少聪慧,善书蓺”,入宫后,很得和帝宠爱。邓绥入宫这年,她已凭着自己的美貌、学识在宫中稳坐了“一姐”位置,封为贵人。

这还不算,邓绥入宫还不足一年,鉴于和帝已经十八岁,是成年人了,大长秋郑众奏请册立皇后。

阴贵人当仁不让地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虽然,在这次册后大典中,邓绥也“顺带”被封为贵人,但在阴皇后的面前,她只能永远低着头做人了。

事实也是如此,因为有阴皇后在,阴皇后是红花,她邓绥就只能是绿叶,绿叶衬红花,似乎,她一辈子只能做配角了。

史书上说她,“承事阴后,夙夜战兢”。

宫中每有宴会,六宫妃嫔贵人都会竞相修饰,浓妆艳抹,簪珥光采,衣裳鲜明。只有邓绥,淡妆素裹,娥眉轻扫,在众艳丽中格格不同。身上的衣服颜色偶尔与阴皇后接近,就立即更换,不敢稍夺阴皇后的风头。

若和阴皇后一同觐见皇上,则不敢正坐离立,默默站在阴皇后的后面;待到阴皇后起身辞行,则偻身自卑,躬身恭立,等阴皇后起步再走,从不敢与阴皇后并驾齐驱。

……

这样的生活,累啊。

但正是这样的生活,渐渐引起了和帝的关注,和帝认为她对阴皇后劳心曲体,处处谦让,有君子之风,乃至感慨说:“修德之劳,乃如是乎!”对她生出了许多好感。

有一次,邓绥病了,卧床不起。和帝十分怜惜,恩许她可以召入家人进宫探视,并且不限时日。邓绥却竭力推辞,说:“皇宫是最重要的禁地,而让外戚久留宫内,朝内群臣会批评陛下徇私情,宫中也会讥讽臣妾不知足。朝廷和宫中都因这事指责陛下和臣妾,诚不愿也。”

还是那一句,太能忍了,也太能装了。

和帝十分赞叹,对邓绥除了宠爱,又增添了不少敬重。

那边阴皇后的内心就开始失衡了。

她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和挑战,“爱宠稍衰,数有恚恨”。

偏偏,邓绥“恭肃小心,动有法度”,以退为进,在和帝跟前,极力抑制自己,不让和帝对自己有特别的恩宠。

但,这可能吗?

纵观邓绥在宫中的所作所为,活脱脱是一部东汉版的《宫心计》啊。

她不但对阴皇后恭恭敬敬,对待下人,“虽宫人隶役,皆加恩借”,同样十分关心体贴。

一时间,宫中上上下下都对邓绥有好感,赞誉有加。

阴皇后又气又急,简直要疯了,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