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铁轨上的艺术(第5/5页)

健康每况愈下,依赖的特使精于人情世故,加之美国决定参与“以战争结束战争”,一切都使弗利尔的工作变得错综复杂。1917年,弗利尔患上了一种使人致残的神经紊乱症,体重降低,导致他难以控制地易怒,记忆力衰退。王伊悠写道:弗利尔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大限将至。但是,他从自己的信仰中找到了慰藉。他相信中国玉器拥有神奇的治愈特质,玉器也确实能被视为一种象征,为患病的现代西方提供某种治疗方法。王博士引用了艾格尼丝·迈耶的话,她评论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弗利尔身患绝症。他会紧紧抓住某些特定玉器,对玉器的安慰和康复能力产生某种近乎宗教般的信仰。”

即便病魔缠身,弗利尔仍努力配合约翰·埃勒盾·拉吉,小心翼翼地将其藏品从底特律以及其他地方迁往华盛顿。拉吉不久后将成为弗利尔美术馆的创始馆长(其父亨利·卡伯特后来成为参议员)。弗利尔的珍藏总计15434件,分为几个部分:1270件惠斯勒绘画、素描和雕塑,包括著名的“孔雀屋”(参见彩色插图1、插图2),以及其他绝大多数属于美国艺术家的作品;中国藏品3399件;日本藏品1937件;埃及文物1095件;朝鲜藏品471件;近东藏品5847件(包含一本带插图和细小念珠的波斯古籍孤本)。在弗利尔美术馆总计捐赠藏品中,有大约1万或更多件藏品属于该馆1923年5月3日——该馆捐赠人弗利尔去世4年后——正式开馆后接受的捐赠。

弗利尔对每件藏品的真伪和年代的态度,可被公正地描述为:快乐地听天由命。他给艾格尼丝·迈耶写信说,未来的“好眼力批评家”,有可能对任何绘画藏品的真伪提出挑战。他对此毫不担心:“有人会大叫一声!那就来吧!我希望那声大喊,能够以某种灵性的方式让我听见。你所说的‘理性和科学时代’也将来临,将使藏品研究觉醒,使我们了解中国如何、为何制造产品——中国的观念、材质、方法、复制,以及为何复制。智者将努力获得知识,而一位愚蠢、爱冒险的收藏家,即便他的花朵带刺,他也会得到谅解。那些尖刺也富有教育意义,对其他人有所帮助。”

关于弗利尔美术馆的建筑设计未出现多少较真的异议。已选定的美术馆位置显著,位于史密森尼学会管理总部史密森尼城堡的西面。弗利尔厌恶浮华的大理石虚饰,所签建筑合同是一栋传统俭朴的低层建筑,用田纳西州柔和白色大理石和印第安纳波利斯石灰石建造。馆舍里面有宽敞的库房,供研究员对未展出藏品进行研究。整个美术馆建筑上面没有任何地方雕刻有捐赠者全名。入口处也没有招摇展示弗利尔的肖像。弗利尔美术馆的建筑设计师是查尔斯·普拉特。艺术家约翰·拉法格曾恰如其分地称赞道,弗利尔美术馆浑身上下散发着平静和端庄,是“一处可去清洗眼睛之地”。

1919年9月25日,弗利尔去世。几个月前,他最强有力的支持者西奥多·罗斯福总统也与世长辞。弗利尔葬于家乡纽约州金斯顿市。然而,如艺术评论家阿莱因·萨利闰所言,最适合弗利尔的纪念物,是日本人在京都郊区为他竖立的一座纪念碑:“那是一块天然岩石,外观温和而优美。它高91厘米,长1.82米。日本人为弗利尔搞了祭奠仪式,在那块岩石上摆放了清茶和香槟。”

然而,仍有一项重要工作尚未完成。那便是弗利尔协助在北京建立“考古学校”和“国家博物馆”的计划,使中国人拥有技术和动力,保护处于危险境地的中国文物。为此,弗利尔招募了兰登·华尔纳,让他指导开展了一项范围广泛的调查任务,检验弗利尔倡议的可行性。1913年,弗利尔前往中国、印度支那半岛和欧洲旅行,行程近两万公里。华尔纳在所有访谈中都强调(如他给弗利尔的最终报告)说:“我们来到中国,目的是向中国和中国人学习,不是来迁移具有重要文化意义的文物。我们请求中国的学者,对我们开展的事业给予良好的支持。”华尔纳有针对性地补充说:“弗利尔一直明确指示我,不购买艺术品和文物。开办考古学校时,这一指示也应该成为学校的政策。”华尔纳抵达中国时,新的中华民国已在清王朝灭亡后执政。他与新政府的官员进行协商,包括总统袁世凯、外交部长孙宝琦,以及众多其他官员、外交官、博物馆研究员和古董商。与袁世凯总统会面时,华尔纳回应了考古发掘事宜:“我受命对此明确说明:如果没有中国政府的正式批准,没有待开展考古发掘地区人民的衷心支持,那种活动不会发生。”袁世凯总统回答说:“只要你们的计划不打扰现有家族的祖坟,你们一定会获得政府的正式批准和民众的支持。”

起初,弗利尔的计划赢得了一片赞誉。但到了后来,一切都走了样。弗利尔是一位一丝不苟的记账员。华尔纳携妻子洛伦在欧洲、亚洲广泛旅行期间,并未像弗利尔一样精心记账。令弗利尔特别恼怒的是,由于担心当地土匪横行,华尔纳没有前往西安。最后,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升级,以及由此带来的腥风血雨,弗利尔的计划最终胎死腹中。

弗利尔的计划泡汤了。扭曲的历史令人悲哀,充满讽刺。此时,如本书第四章所详述,兰登·华尔纳找到了充足理由。他打着拯救文物的幌子,从敦煌揭取了佛教壁画,搬走了菩萨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