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铁轨上的艺术(第4/5页)

弗利尔还向赫克报告说:“此行来去匆匆,我对古老的中国只算是走马观花。但是,它印证了我以前从其他不同渠道获得的印象……与中国相比,日本仿佛只是一个仿真娃娃!”此后,他决定大幅度扩展旅行范围。1910年至1911年期间,他完成了最后一次亚洲之旅。与中国朋友和美国外交官商量后,他准备独自前往中国内地探险,有火车时乘火车;无火车时,在合适的向导和脚夫协助下,利用马车或驮队。他的主要目的地包括古都开封和洛阳。那两座城市虽然没有供外国人居住的客栈,却都有外国传教士。弗利尔此次探访了龙门佛教石窟,成为最早抵达的西方人之一。那时,龙门石窟仍是一处土匪与低能政府军刺刀见红的战场。

人身危险无处不在。弗利尔在日记中写道:“在路上,我的摄影师遭遇了石头攻击,右眼受伤严重……现在,伤口的缝针露线,又让他惊奇不已。我的厨师睡觉时也紧握我从北京购买的崭新面包刀……那位摄影师从不睡觉。昨天晚上,当寺庙外面有猫咪号叫时,我的仆人哭泣起来。看来,如果土匪的力量强过我的护卫,我就应该钻入卷起来的吊床里面。”

人们不得不佩服弗利尔的精力和奉献精神,同时也惊讶于他的胆大妄为。清王朝已摇摇欲坠,而龙门石窟又位于北京西南遥远的丘陵深处。带着精美餐食,并在担架手、30名随从,以及一位手持孔雀羽毛的向导的陪同下,弗利尔的行程算不上艰难险阻。当时,龙门地区深受鸦片瘾君子土匪侵扰,弗利尔终于抵达那里时,他的中国向导谨慎地给他派了一名武装警卫。起初他认为此举只是礼貌,直到地方政府逮捕并拷打了两名凶杀嫌犯时,他才深感震惊。

那天晚上,弗利尔正准备入睡,却被警卫的枪声惊醒。警卫解释说发射的是空包弹,目的只是驱赶土匪。弗利尔要求他们别再开枪。第二天早上,弗利尔发现,警卫只是表面服从了命令,他们已悄无声息地割断了强盗的喉咙,尸体就躺在弗利尔的门口。弗利尔坐上一顶轿子,以大无畏精神游览了著名的龙门石窟。艺术史学家海伦·内贝克·汤姆林森大量引用了弗利尔对龙门石窟的描述:

一条狭窄、水流湍急的河流,把龙门两旁的山峰一分为二。在从水面陡然升起的山崖上,开建了成百上千的庙宇、洞窟。龙门石窟有成千上万最精美的佛教雕像,皆从山岩中雕刻而成,高度从5厘米至18.3米不等。神像周围环绕着飞天、花卉、卷云和其他图案,也都刻入山石。所有那些雕像都完成于一千五百年前。雕塑家离开之后,大自然使它们的线条和色调,变得柔和,成为雕塑杰作……我浑身颤抖,激动不已,像白痴一样瞠目结舌……我不是在夸大其词!那些艺术杰作至高无上,使人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目不转睛……

弗利尔对龙门佛教石窟感到震惊,神思飞扬。同时,他也遇到了麻烦。离开北京之前,他曾与美国领事馆接触,安排出口一些大型石雕。他对赫克说,他“为此感到羞愧,开口请人帮如此大忙”。但是,事实明摆着,他知道,要得到龙门石窟的东西,“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他也知道,在龙门石窟,他的保镖卫队,也会偷窃他似乎喜欢的东西来博取他的欢心。在提供给他的许多战利品中,有的来自土匪抢劫,有的来自古董商的其他代理。如此说来,弗利尔该如何行事?海伦·汤姆林森描述了他的进退两难:“他是否应该抓住机会,通过保护所得文物为自己的举动辩护,使它们教育成千上万的美国人?还是该正直地协助中国政府,阻止其艺术遗产大批流失?”

历史记录表明,弗利尔对此是左右兼顾。一方面,到了12月,弗利尔征集的文物总数超过了200件,装满了11个货箱。在大规模征购活动中,弗利尔将文物分门别类,明确哪些东西具有宗教、爱国主义的重要性,哪些属于问心无愧的征集品。“有人怀疑,”海伦·汤姆林森写道,“那些分类,会依据弗利尔的个人风险程度,能否获得成功,以及是否影响他的好名声,变得左右摇摆。”不管怎样,返回美国与底特律新闻记者面谈时,弗利尔说,他打算“请美国政府指派一个委员会,以拯救中华帝国古都的无价艺术珍宝。并通过美国的资助,让中国文物走向世界”。实际上,弗利尔还自己承担了部分经费,尝试实现诺言。

从中国返回后,查尔斯·朗·弗利尔考虑将生命剩余岁月奉献给收藏,将其财富和难得的知识发挥到极致。弗利尔将其理解成三项伟大任务:首先,他希望对自己承诺的藏品进行筛选,去粗取精,淘汰赝品或达不到优秀标准的藏品;其次,他希望与史密森尼学会协商,就以自己姓名冠名的美术馆设计达成协议,他已为该馆建设捐赠了50万美元。最后,他还希望推动具体措施落实,对中国深陷危机中的艺术珍宝实施保护。

与此同时,弗利尔将自己的主要住所迁至纽约,将绝大多数藏品留在底特律保存。弗利尔一直喜欢纽约。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纽约成了全世界博物馆品质亚洲艺术品的主要市场。欧洲的古董商纷纷提升了纽约分店的档次。其中以中国出生的卢芹斋最引人注目。同样重要的是,清王朝分崩离析后,高品质的中国文物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入纽约曼哈顿,附带着真假难辨的皇家身份。弗利尔成为一名活跃的寻宝者和买家,伴随他左右的,还有他的新朋友艾格尼丝·迈耶。当时,艾格尼丝30多岁,与弗利尔关系特别。俩人之间的调情超过了暧昧。艾格尼丝的丈夫是金融家尤金·迈耶(后来成为《华盛顿邮报》的所有人)。艾格尼丝魅力十足,伶牙俐齿,回头率高。弗利尔与她结伴参观纽约的主要艺术展览。至于两人之间的关系,传记作家卡罗尔·费尔森塔尔如此谨慎地分析道:“弗利尔对女人有性兴趣。在意大利卡普里岛时,他曾在一处岩洞与建筑师斯坦福·莱特共进晚餐。其间,他邀请了一群意大利少女在他们面前裸泳。有未经证实的传言说,弗利尔患有先天性梅毒,晚年时选择了禁欲生活。对艾格尼丝来说,弗利尔‘在生活各个方面都是一位审美家:家居、欣赏美食和美酒,尤其喜爱美女’。”

为寻找亚洲艺术,弗利尔和艾格尼丝成双成对,一起逛遍了纽约的博物馆。弗利尔在遗嘱中规定:艾格尼丝将担任弗利尔美术馆的终身董事,对未来接受艺术捐赠拥有否决权。艺术学者王伊悠对弗利尔所购藏品进行过详细记录:1915年至1919年期间,弗利尔购买了超过1611件藏品,包括从卢芹斋手里买入的124件精品,总价超过90万美元。弗利尔的藏品征集颇具先见之明,包括了大批明代以前的文物藏品。虽然那些早期作品不是那么著名,它们仍构成了当时弗利尔收藏的核心。1923年,弗利尔美术馆开馆,艾格尼丝·迈耶评论道:“现在,欧洲学者不得不来美国观看顶级中国绘画、玉器和青铜器杰作,这都是弗利尔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