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高飞虎(1941年3月~1941年4月) 走前打一下

1941年,中华民国三十年,日本帝国昭和十六年。

初春时,美国对华武器租借法案获罗斯福签署,意味着大规模美式军事装备开始进入中国的抗战军队中。

日本那边,4月13日,外务大臣松冈洋右突然跟斯大林在莫斯科签订了日苏中立条约。条约签订后,大吃一惊的首先是德国,因为这个条约是松冈访德回国途中路过莫斯科时“顺手”跟苏联人签的。几天前在柏林,松冈还是另一副面孔。德国惊愕的同时,美国人也大为意外。

三个月后,德国发动了对苏联的大举进攻,事先也没通知自己的盟友日本。

按陈诚的说法,德国对苏联的战争,“以为或者可以借此转移英美敌对的关系。谁知英美的反应是援苏,于是苏俄立即投入英美阵营,也成了自由民主的斗士。此时的世界,敌友的关系完全陷于混乱状态,思想对立的藩篱亦已不复存在,大家都成了一时因利乘便主义者,谁都想利用机会,叫旁人为自己‘火中取栗’”。

日苏中立条约签订的消息传到华盛顿。大约从那一刻起,罗斯福总统就已感到日美在太平洋上的战争不可避免了。

现在,全面抗战已进入第五个年头。

年初的时候,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西尾寿造在南京召开年会,所辖各方面军司令官和参谋长都来了: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第11军司令官园部和一郎、第13军司令官泽田茂(刚从陆军参谋本部次长位置上转任)……

在会上,多田骏认为华北地区兵力太少(每平方公里0.37人,跟武汉地区比是1比9),不足以应对中共领导的日益壮大的八路军。按多田的说法,他手下的一个师团,至少要分布在200个地点,在跟八路军作战时常常首尾不能相顾。

西尾和总参谋长板垣征四郎觉得多田说得有道理,就决定从华中、华东地区调出两个师团,分配给华北方面军,其中包括正在江西守备的第33师团的主力。

会议开完了,多田心满意得地回北平了,西尾也被调回东京了。

西尾走前,曾再度试图捕捉汤恩伯集团军,所以年初时在豫南打了一次为期两周的会战,但毫无战果。

昭和天皇认为需要一位深资历的大将来掌管中国派遣军,想来想去还真想不出别人,于是前陆军大臣畑俊六重返南京,出任派遣军新的司令官。

现在,谁也没想到的是,西尾拍屁股走人前做出的决定(调出第33师团主力),直接引爆了发生在江西上高地区的一次叫日本人刻骨铭心的大战。

第33师团主力调向华北后,南昌周边就只剩下大贺茂(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1期,东京人)为师团长的第34师团了,故而派遣军总司令部又从上海调过来新成立的以池田直三(先前在第6师团做旅团长,枣宜会战时率池田支队参战)为旅团长的独立混成第20旅团。

日军有个惯例:把一支部队调走前,往往要在当地进行一次打击性作战,打完再调走。由于南昌周边日军力量单薄,所以日军也想在4月上旬第33师团主力(留一个支队)调走前,把赣西北的罗卓英第19集团军打压一下。

罗卓英第19集团军此时只包括王耀武第74军和集团军司令部直属的少量部队(日军将要行动的情报传来后,顾祝同就近派第3战区所辖的李觉第70军、刘多荃第49军协助罗卓英作战)。在上高训练的第74军总兵力达31000人,已经得到了大量美式装备。

华盛顿通过援华武器租借法案后,第一批美式武器进入中国,但只能装备四个军,经一番竞争,长江以北的两个名额,给了丁德隆第1军(胡宗南系,第1战区)和李延年第2军(第6战区);长江以南的两个名额,第一个给了杜聿明第5军,剩下一个名额,将从欧震第4军、王耀武第74军、李玉堂第10军中诞生。

何应钦力挺第74军。

最后,蒋介石圈定,他更青睐的第74军成为幸运儿。

定额中,蒋介石绕过第18军,没给陈诚面子,很难说跟他们在宜昌的糟糕表现无关。

装备新武器的几支部队,同时也成为军委会直辖的攻击军,或称之为战略军,即总预备队。这些部队除装备最先进的火力和配备庞大的直属部队(炮兵团、工兵团、辎重兵团、搜索营、高炮营、战车防御炮营、通信营、特务营)外,还有三个特点:一是不再给其确定固定的守备地点,而完全处于机动状态;二是没军委会命令,战区司令长官也无权直接调动;三是由专属的师管区负责后续兵员。

再说日本人那边。

后来的事实证明,日军这次出击是多么不靠谱。

换句话说,对他们来说,仅仅是为了执行惯例而打一下,所谓削弱四周中国军队的战力,实际上并不构成一个清晰的作战目标。驻江西日军的上司,第11军司令官园部和一郎得知自己快被调走了,故而对此战也是马马虎虎。军部的参谋们也都认为,跟湖南战场比,江西战场是辅助性的。在这里的策略是防守而非进攻,只要控制住赣北以及南昌的飞机场就可以了,日军并不打算深入赣南。由于只向赣西北出击,投入第33师团、第34师团以及新赶来的那个独立混成旅团已经足够了。

所以,园部和一郎下达命令时,将此战定位于截断式的“短切突击”作战。

1941年2月20日,东京一位要人飞来南昌,这就是前一年秋出任陆军参谋本部作战部长的田中新一。

田中到南昌后,发现第34师团长大贺茂对此次作战极为热衷,似乎反对园部提出的短距离突击作战的计划,给人的印象是要进行一次不小的“一击作战”,从而彻底摧毁南昌附近上高、高安地区的罗卓英第19集团军。

田中虽然发现了大贺的所思所想,但没跟园部和一郎交流,随后就取道上海回国了。

就这样,上高会战前,日军那边出现这样一个情况:南京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基本上没管;第11军司令官园部和一郎磨磨叽叽,觉得打也行不打也行,要打最好是小打;要调到华北的第33师团长樱井省三(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3期,山口县人)的,觉得这一战是应付差事,主要看第34师团的,他的师团只是配合作战,完成任务后就走人去华北了;刚刚调来的独立第20混成旅团是新编部队,属于跟着走的角色。

当然,第34师团长大贺茂热衷于此战也好理解。在他看来,这一战要给上高、高安附近的中国军以重大打击,至少打得叫其一年缓不过劲来,以减少第33师团主力北调后自己的压力。

最致命的,其实还不是上面说的那些。

这次日军动用了两个师团外加一个独立混成旅团。进行这样的作战,是必须要上级第11军司令部指挥的,但实际情况是:武汉的圆部和一郎做甩手掌柜,放羊了。这也就意味着,一线的三支日军在指挥上属于平行关系,互相之间谁对谁都没有指挥权,第11军司令部也没从武汉下达一个明确的书面指导意见:这一仗究竟怎么打,到底打到哪一步?这样一来,三支部队从一开始就处于各自为战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