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驱虎吞狼,媚娘涅槃(第2/9页)

过了整整一个时辰,薛婕妤缓缓睁开眼睛,对法乐道:“差不多已过未时,我该带她去了。”

“唉!”法师一声长叹,“您是否思量清楚,执意要带她去么?”

薛婕妤满脸无奈:“我也不愿这样,但天子之意不能不从。晚间我还会把她送回来,有碍贵寺清誉,请大师体谅。”

法乐没再说什么,只是不住摇头。

薛婕妤起身,瞥了明空一眼:“随我去。”

这三字说得冷冰冰,在明空听来却无比温馨,她几乎欢呼雀跃,向薛婕妤连施大礼,颤抖着爬起身,相随而去。净室之中只剩下法乐法师妄自嗟叹——难怪明空如此不屈,原来早与今上私通,或许这就是尘缘未尽吧,业障业障!

刚想到此处,见法愿法师手持一简走了进来:“师兄,你果真放她们走了?”三法师本是同胞姊妹,萧瑀全家崇佛,三个女儿豆蔻年华便皆出家,按佛门规矩以师兄弟相称。

法乐道:“心不在佛前,妄留其身又复何益?不过皇宫礼法森严,万岁也不能毫无忌惮留她在宫中,晚间还要送回来的。”说到此处她不禁苦笑——白天接出去相会,晚上再送回来,皇上把佛门清净之地当成什么了?无奈啊无奈。

“没走便好!”法愿长出一口气,“此事还请师兄三思,这是我刚接的。”说着将手中竹简递到法乐面前。

法乐接过观瞧,是一张官员的青竹拜简,与众不同者乃是大得出奇,有经卷大小,具名处赫然写着“赵国公、太尉长孙无忌”。法乐心下不安,再看背面文字。初始不过是寒暄之词,感业寺清修恭慎,萧氏三师德高望重,本应亲自拜会,碍于男女之别不便前来,于是留简拜谒之类的客套话;可后面毫不意外地提到了明空之事,陈说皇家尊严,末尾更以浓重的笔墨写道“两朝天子名节,佛门之地清净,皆系一女子之身,闻佛家有护法除魔之说,恳请阿阇梨慎重行事”。虽然话说得委婉,但慎重行事是怎样个慎重法?护法除魔又暗示什么?

“罪过罪过。”法乐不忍再看。

法愿陈说利害:“此中关节不言而喻,明空与今上之事知晓者尚不多,况目睹的多是我寺修行之人,终身不出山门,只要几位重臣闭口不言,不会外传。无忌身为顾命,以朝廷为重必要除掉明空,但若交付有司,反倒宣扬其事有骇视听,所以希望咱神不知鬼不觉……”说到此处也觉难以启齿,双手合十,“罪孽啊罪孽。”

法乐眉头紧蹙:“清净之地岂能杀生害命?”

法愿却道:“话虽如此,但我感业寺毕竟是皇家道场,仍需顾念朝廷颜面。况且此事也未必要玷污我等之手,她本有绝食赴死之意,今晚待她归来,重新禁闭于西北禅房,隔绝探望之人,日久……”

她话未说完,法乐厉声打断:“不可!我本就无意害她,不过令她闭门自省,以宁静之心化悲戾之气,根本没料到她竟会绝食求死。无意间害人已属罪过,蓄意杀生更是大谬!况且前番赴死乃自愿,今既开生门又复监禁,与刀斧杀人何异?”

“可皇上旧情不舍,皇家颜面不保。”

法乐不以为然:“皇家颜面值几斤几两?胜得过一条性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师兄之言甚是,但我感业寺的清誉也……”

“更是过耳清风!”法乐法师不愧为大德,将长孙无忌的拜简往地上一抛,正色道,“从来都是用金箔贴佛面,绝无用血腥装点佛面的道理。若佛门屈于权势妄害性命,与衙寺有何分别?我等出家修行又有何意义?万死难赎之徒若能放下屠刀,尚可开自新之门,况明空只是一情不能抑的苦命女子。我本意乃是将她关几天禁闭消磨其凡心就放出来,今后永锢寺中,既不伤其性命,也不让她与圣上再见面。既然圣上执意再叙旧情,至多不过是她与佛无缘,和我等修行无干;若害她性命,便是背叛佛祖的恶行,纵有菩提之滴、观音之露,洗得去咱的罪孽吗?佛曰‘动念成业’,你既生出这等想法便是有罪!”

法愿无言以对,拾起地上的拜简,心下却越发不安——姐姐的话句句在理,却有些不识时务。感业寺毕竟是皇家道场,吃太仓之粮,穿朝廷布施,长孙无忌大权在握,听说连皇帝都言听计从,咱们三个尼姑敌得过吗?人家致书山门乃是先礼后兵,若抗拒不从,大可调换住持,找个肯下手的人接管寺庙;甚至再省事点儿,直接派刺客来杀明空也不是不可能。大理寺、刑部尚不敢问,区区一寺惹得起谁?

两位法师各自心思,正相对无语,忽听外面吵嚷之声沸反盈天。按下葫芦浮起瓢,究竟是怎么了?二法师起身,没来得及踏出方丈,就见从院外风风火火闯进二十余人——来的倒都是女子,皆三四十岁体态粗壮,似大户人家仆妇;为首者是一位中年贵妇,头戴金凤钗,身穿锦绣衣,丹凤眼吊梢眉,由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往净室前一站,盛气凌人不怒自威!

法灯法师领几个女尼追进来,似是费尽唇舌阻拦不住,急得满头大汗:“你们怎能擅闯朝廷禁地……”

那贵妇根本不理,扫视群尼道:“那个叫明空的贱尼何在?”

“她不在。”法乐倒还沉得住气,“尊驾何人?”

贵妇道:“妾身乃王门柳氏——当今皇后之母!”虽称“妾身”,口气却十分傲然。

此言一出群尼悚然,法乐也不禁骇异,却强忍忐忑道:“感业寺女尼皆高祖、太宗两朝之内宠,即便夫人您也不可恣意而为。”

柳氏却道:“我亲自前来,便是出于对贵寺的尊重。列位法师放宽心,无论生出何等麻烦,皆由妾身担待。”说罢大袖一挥,吩咐众仆妇,“抄检那淫尼的禅房,无论诗文字简、佛珠法器、衲衣蒲团,全都烧掉!”

“这是为何?”法灯急得团团转,左遮右挡,哪拦得住这许多人?其他女尼更是畏畏缩缩,过去佛敌不过现在佛,这帮失势的先朝嫔妃哪敢开罪当今皇后?柳氏冷眼观瞧,见法愿手中攥着拜简,二话不说上前夺过,翻来覆去扫了几眼,竟揣进自己袖中不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