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言动出于常轨,大儒堪忍重负(第2/6页)

那时候,教授的社会地位远比作家高,因为自学可以当作家,搞创作;却很难成学问家,当教授。沈从文也想当教授,但他没有学历,小说虽然写得好,却不能算学问,因此难进大学的门槛。

胡适原来就很器重沈从文,出任中公校长后,便聘请他来校教“小说习作”,破格提拔他当了教授。沈从文讷于言辞,小时候读书也很不认真,但教书却很认真。

为了给学生作习题举例,他随时用不同的艺术手法,写了表现不同生活题材的许多作品,在艺术上做了多方面的探求。这些作品,大多发表在《新月》杂志和《小说月报》上,是他在中公教书的一项相当大的收获。

沈从文在中公的最大收获,是找到了他的终身伴侣——夫人张兆和女士。据说这事也与胡适校长有些关系,得到过胡适的帮助。当时中公已实行男女同校,但女同学为数不多。张兆和女士心地善良,性格纯朴、沉静,又擅长球类体育,富于健康美,被公认为中公的“校花”。许多男同学争相追求,都被她一概拒绝,不予理睬,因此都知难而退了。惟有教师沈从文锲而不舍,写了许多情书给张。她起初也不理睬,后来被缠不过,便去极司斐尔路找胡校长。进门时,张女士腋下夹着一个包裹。胡适见了,笑着说:“你何必送东西呢?”她打开包裹送到校长面前,说:“不是礼物,是沈先生寄来的一大堆信。请校长你看看。”显然,张女士此行的目的,是求校长干预,回绝沈先生,并且说:“他是老师,不能对学生这样!”胡适知道了张女士的来意,便笑着说:“师生恋爱并不犯法,在外国亦是常事,校长是不能干涉的。”谈了半晌,张兆和起身告辞,胡适送她到门口,将那包信退还给她,并劝说道:“你不妨回他一封信,以后仔细观察,如认为他并无恶意,做个朋友也好。否则,婚姻是不能勉强的。”胡校长侃侃一席话,无意中做了冰人,后来沈张恋爱居然修成正果,于1933年9月9日结婚了。

“你还是多管管正事吧”

胡适赴欧洲游说期间,蒋介石和国民政府连续致电胡适,敦请他出任驻美大使。胡适颇有些踌躇。他曾经打定主意20年不谈政治,20年不入政界。他的夫人江冬秀也总是劝他不要走到政治的路上去。这一年(1938年)恰恰是他们结婚20年。这20年中,胡适早谈政治了;政界虽然也沾些边,却始终不曾正式出山做官。现在出山,觉得对不住妻子;但是国难当头,眼见民族危亡,炎黄子孙能不勉力奔走吗?经过反复考虑之后,胡适还是复电政府,答应出任。

1938年9月17日,国民政府发表特任胡适为中华民国驻美利坚特命全权大使。10月5日,胡适赴华盛顿就任。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当官,是在国家民族最困难的时期,当最困难的官。他曾作白话小诗一首,其词云:

偶有几茎白发,心情微近中年。

做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

10月21日广州沦陷,25日武汉失守,胡适可谓是“受命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时”。10月23日,胡适勉励使馆人员“不要灰心”,他说:“我们是最远的一支军队,是国家的最后希望,绝不可放弃责守。我是明知国家危急才来的。国家越倒霉,越用得着我们。我们到国家太平时,才可以歇手。”

胡适作为学者任驻美大使,全无政客的深沉和韬略,而是以“诚实和公开”的态度,赢得别人的理解和信任,所以,人们赞誉他为“学者大使”。对于胡适使美的业绩,时人就有不同评价。王世杰认为胡适的“人格与信望”使他在驻美任上“较任何人为有效”;胡适的学生吴健雄说,她的美国朋友告诉她,“华盛顿政府上下人员”对胡适“都是崇敬备至”。王世杰也说,他亲见罗斯福给蒋介石的信上写有“于适之信赖备至”的赞语。日本政界听到胡适任驻美大使的消息后也给予了异常的关注,代表日本官方的《日本评论》曾发表评论说,日本需派出三个人一同出使,才可能抵抗得住胡适。那三个人是鹤见佑辅、石井菊次郎和松冈洋石,分别是文学的、经济的和雄辩的专家。而与上相反的是孔祥熙放言:“适之不如儒堂”;宋子文则斥胡适之讲演为“空文宣传”,且隐喻其非“外交长才”。胡适出任驻美大使,颇有几分无奈。出于知识分子的良知和责任感,他才临危受命。由于外交是讲究利害关系的,没有纯粹的道义,它是一种务实的艺术,不是宣播道义的表演。而胡适毕竟只是个书生,因而他在大使任中便不免带有几分书生气。

珍珠港事变前,北平图书馆将数百部善本书运至华盛顿委托美国国会图书馆代为保存。后者认为这是件文化大事,所以当该批书籍在国会图书馆开箱时,美国国务卿和该馆馆长特地敦请中国大使胡适,并派大员相陪,同往书库查看。谁知这位大使是个书迷,他一进书库,便如入宝山,情不自禁地席地而坐,旁若无人地看起书来。胡适一看就看了个把钟头,把那些陪他前来而与善本无缘的外交大员和图书馆馆长冷落在幽暗的书库走廊,踱其方步。最后大使才从书堆里提着上衣笑嘻嘻地走了出来,和这批要员们大谈其善本的经纬。这件小事,在他们所谓外交使节的圈子里都被认为是有失身份的事,但是胡适我行我素而不自觉。当然也有人认为他是位学者大使,因而他的怪行反而传为佳话了。真所谓“真名士而自风流”!

事实上,胡适在美引人瞩目且发生较大影响的并非其外交活动,而是作为文化使节和一位杰出的演说家所从事的活动,即所谓的“行万里路,讲百次演”。1942年上半年,美国《华盛顿邮报》载:“中国驻美大使胡适,最近六个月来遍游美国各地,行程达三万五千里,造成外国使节在美旅行之最高记录。胡大使接受名誉学位之多,超过罗斯福总统;其发表演说次数之多,则超过罗斯福总统夫人;其被邀出席公共演说之纪录,亦为外交团所有人员所不及。”胡适做大使时也每向好友倾吐他行万里路、讲百次演的苦差事:“今年体质稍弱,又旅行一万六千英里,演讲百余次,颇感疲倦。我在此三年,不曾有过一个周末,不曾有一个暑假。”据他自己回忆:“本人在美任大使数年,赴全美各地演讲四百次之多。”胡适把讲演看成自己作为一个学者从事外交的最佳手段。应该说,中国抗战的决心和意义能被美国所了解并得到普遍的同情和支持,胡适的演讲是功不可没的,但一位处于关键职位的驻美大使却仅仅将演讲作为自己的主要工作,这里多少也体现出胡适大使的书生气。胡适热衷于演讲也被时人所诟病,宋子文就曾在公开场合对胡适的演讲表示不满,他对胡适说:“你莫怪我直言。国内很多人说你讲演太多,太不管事了,你还是多管管正事吧!”而更显胡适书生气的是,当他作行程三万五千里的旅行,到处发表演说并传播中国的良好愿望和理想时,国民政府给了他三万美元作宣传费用,他将此款全部奉还并解释说,我的演说就是足够的宣传,不需要任何宣传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