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民国祢衡,“疯子”傲世

章太炎(1869.1.12—1936.6.14),名炳麟,字枚叔,初名学乘。后改名绛,号太炎。早年又号“膏兰室主人”、“刘子骏私淑弟子”等。浙江余杭人,清末民初民主革命家、思想家、中国近代著名朴学大师、著名学者,研究范围涉及小学、历史、哲学、政治等等,著述甚丰。

“流血从我起”

章太炎出生于浙江余杭的一个书香世家。其祖父章鉴、父亲章涪皆是知书达理之士,章太炎自小便接受了较好的传统教育。然而,传统封建教育并未使他成为一名忠于满清统治的“顺民”,革命反满的观念很早便在章的脑中扎根。章太炎12岁时,一日外祖父领着他阅读《东华录》,当读到曾静案时,外祖父说:“夷夏大防,同于君臣之义。”章太炎问:“前人有谈此语否?”外祖父答道:“王船山、顾亭林已言之,尤以王氏之言为甚,谓历代亡国,无足轻重,惟南宋之亡,则衣冠文物,亦与之俱亡。”祖父这番话激起了少年章太炎的思绪,他愤然曰:“明亡于清,反不如亡于李闯!”外祖父急忙说:“今不必作此论耳。”可见,革命思想已潜伏于年幼的章太炎心中。

成年后,章太炎拜师于诂经精舍的经学大师俞樾,研习经史,度过了八年寒窗苦读的求学生涯。然而,内忧外患,时变日亟,动荡的政局已迫使章太炎不能再安心地稳坐书斋了。1897年的夏天,他告别恩师,奔赴上海,开始了自己倡言革命的历程。

初出茅庐的章太炎先后担任《时务报》、《正学报》、《经世报》等刊物的编辑,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充分施展自己的才情与思想。直到1903年,他开始主笔《苏报》,一改该报以往保守的政治立场,大张旗鼓地宣传革命主张。此时的章太炎才思泉涌,一篇篇战斗檄文如出膛炮弹,炸向清政府的要害。在一篇文章中,章太炎对慈禧太后奢华铺张的寿典进行了无情地冷嘲热讽:

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时再到古长安?叹黎民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庆有;

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湾,而今又割东三省,痛赤县邦圻益蹙,全逢万岁祝疆无。

在《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中,他更是毫无忌惮地写道:“载混小丑,不辨菽麦。”直呼当今圣上之名,且斥其无能,这在当时不啻是石破天惊之论。按照刑律,当属杀头之罪。正因此故,清政府认定章为“反清匪人”,密电上海道照会会审公廨出票拘人。别人劝他躲避,他却说:“革命流血起,流血从我起。”与革命知己邹容一道慷慨入狱,而他“章疯子”的外号也得于此时。

在狱中,尽管受尽狱卒的百般折磨,但章太炎苦中作乐,斗志高昂。为了鼓舞年轻的邹容,他特意写下一诗:

邹容吾小弟,被发下瀛洲。

快剪刀除辫,干牛肉作糇。

英雄一入狱,天地亦悲秋。

临命须掺手,乾坤只两头。

邹容也回赠章诗一首:

我兄章枚叔,忧国心如焚。

并世无知己,吾生苦不文。

一朝沦地狱,何日扫妖氛?

昨夜梦和尔,同兴革命军。

身陷牢狱,二人却心系反清大业,互相往来唱和,此种大无畏之气概实令人景仰!

可惜天不假年,一年后,邹容身患重疾,瘐死狱中。两位革命挚友,不久前还赋诗共勉,转眼间却已分隔阴阳两界,章太炎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抱着邹容的尸体,他不禁悲不自胜,痛哭失声。

三年的刑期很快过去,章太炎出狱后东渡扶桑,继续从事革命事业。由于在狱中坚贞不屈的表现,此时章在士林中之声望日隆,俨然成为义薄云天之楷模。众人对其敬仰备至,大有“平生不识章太炎,访尽名流亦枉然”之架势。

“我是有神经病”

流亡日本后,章太炎看到日本人鄙视中国人,很是愤慨,然又因密谋革命,不能不尽力忍耐,气无处可泄,有时只好用诙谐幽默的办法出这口恶气。一天,日本警察到其寓所调查户口,要他填一份表格。章太炎写的是:

职业:圣人

出身:私生子

年龄:万寿无疆

这是因为人家都称他为“圣人”,而私生子则以日本为最多,面对章这份充满调侃意味的回答,日警们哭笑不得。

1906年7月15日,章太炎在东京神田町锦辉馆举行演讲,两千多人慕名而来,一时间会场内外人头攒动,甚至有人爬到屋檐上,以一睹这位传奇人物的风采。在演讲中,章太炎就所谓“疯癫”谈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大概为人在世,被他人说个疯癫,断然不肯承认,除那笑傲山水诗豪画伯的一流人,又作别论,其余总是一样。独有兄弟却承认我是疯癫,我是有神经病,而且听见说我疯癫,说我有神经病的话,倒反格外高兴。为什么缘故呢?大凡非常可怪的议论,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也不敢说。说了以后,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为这缘故,兄弟承认自己有神经病;也愿诸位同志,人人个个,都有一两分的神经病。近来有人传说,某某是有神经病,某某也是有神经病,兄弟看来,不怕有神经病,只怕富贵利禄当现面前的时候,那神经病立刻好了,这才是要不得呢!略高一点的人,富贵利禄的补剂,虽不能治他的神经病,那艰难困苦的毒剂,还是可以治得的,这总是脚跟不稳,不能成就什么气候。兄弟尝这毒剂,是最多的。算来自戊戌年以后,已有七次查拿,六次都拿不到,到第七次方才拿到。以前三次,或因别事株连,或是捕拿新党,不专为我一人;后来四次,却都为逐满独立的事。但兄弟在这艰难困苦的盘涡里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懊悔,凭你什么毒剂,这神经病总治不好……但兄弟所说的神经病,并不是粗豪鲁莽,乱打乱跳,要把那细针密缕的思想,装载在神经病里。譬如思想是个货物,神经病是个汽船,没有思想,空空洞洞的神经病,必无实济;没有神经病,这思想可能自动的么?

演讲将毕,章太炎大声疾呼:“我要把我的神经病质,传染诸君,传染与四万万人!”听过这番“疯言疯语”,我们不难发现,对于“章疯子”的外号,他非但没有丝毫自卑不满,反而处处显得自鸣得意。他的这次演讲有激情,有学理,且不乏幽默,战斗性也极强,堪称近代演讲中之精品。他那富有魅力的“有学问的革命家”的形象也由此呈现在众人眼前。难怪章之好友宋恕曾半开玩笑地说:“像章君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竟欲颠覆满洲三百年的帝国基业,为何会如此的不自量力呢?莫非是明末遗老们的魂魄附体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