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光旦:寂寞鸿儒,强国优种(第3/6页)

因潘光旦行走用木拐,朋友徐志摩戏言“胡圣潘仙”。胡圣,指胡适;潘仙,指潘光旦,比喻他为名列八仙之一的铁拐李。他还喜欢旅游,挑战自我,“到人不到”之处,偏干一些常人认为肢残人干不了的事。在西南联大演讲时,他讲到孔子时说:“对于孔老夫子,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说着,他看了一眼自己缺失的一条腿,更正道:“讲错了,应该是四体投地。”引得同学们大笑。

潘光旦很注意生活情趣。战时在昆明,他也会营造书房的氛围。一张大书桌为自制——两侧用包装木箱横竖叠加成桌脚,上架两条长木板为桌面,一如裁缝师傅的工作台。台上备有文房四宝。还有拾来的石头和竹木制品做小摆设。因房子四面有窗,他命名为“四照阁”。苦中作乐,不乏文人雅士情调。虽寄人篱下,但环境挺幽雅。他用隐士蟹寄住螺壳比喻,作一联,送给前来看他的学生李树青,联语是:

螺大能容隐士蟹,

庭虚待植美人蕉。

他请李提意见,李便和他开玩笑:“此联是否已征得潘太太首肯?否则,我建议用‘寿仙桃’代替‘美人蕉’。”潘光旦开颜大笑:“原意在属对,并无金屋藏娇之意。”

狼烟岁月业余生活贫乏,清华大学的职员们也喜欢打麻将,以致小偷乘空而入竟不知。作为教务长的潘光旦,写了一封信贴在他们客厅的门柱上,大意是希望他们玩要有“度”。又说:其实打麻将没有什么不好,娱乐一下也不错。我也喜欢打,偶尔玩玩,只是应当找个合适的时间。最后说如果各位有兴趣的话,不妨找个礼拜天,到舍下摸几圈如何。他这种幽默的批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家会心一笑。从此,滥打麻将的现象不再发生了。

张元济:为中华文明“续写”

张元济(1867—1959),号菊生,浙江海盐人。出生于名门望族,书香世家,清末中进士,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后在总理事务衙门任章京。1902年,张元济进入商务印书馆历任编译所所长、经理、监理、董事长等职。解放后,担任上海文史馆馆长,继任商务印书馆董事长。

“此是良田好耕植”

1898年发生的戊戌变法,是晚清王朝最后一次自救的努力,也是最后一次革新的机会。但是,它失败了。参加、支持和同情戊戌变法的,被杀的被杀,革职的革职。当时的翰林院里,张謇去办实业了,蔡元培回老家教书了,原本等着坐牢杀头的张元济,因李鸿章相助而幸免。李鸿章将他推荐给盛宣怀,于是他来到了盛宣怀创办的南洋公学当了译书院院长,后来还当了南洋公学的校长。

19世纪末的上海是中国的新学枢纽之所在,新式学堂、学会、报刊、出版印刷机构不断地从这里辐射全国。这对于主张以西学开启国民心灵的翰林张元济,无疑是巨大的吸引。南洋公学是当时中国少有的设备最完善、人才最鼎盛的高等学府。到南洋公学任职,可以说是张元济理想的延续。

在张元济的主持下,译书院出版了严复翻译的《原富》。这是英国学者亚当·斯密的著作。在100年后的今天,这本书仍然是经济学的经典著作。

当时,张元济看重的是英才的培养。他和蔡元培等很多先贤一样,以培养人才为首要,他们痛感变法维新的失败是没有人才的基础。所以,张元济在南洋公学期间,创办了南洋公学特班,这个“特班”,按盛宣怀的说法,就是为中国的将来培养“大才”。特班只有一届学生,却出了邵力子、李叔同、谢无量等人。

然而时过三年,张元济却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决定:辞去南洋公学的所有职务,加盟商务印书馆。

当年的商务印书馆只是一个手工作坊式的印刷工场,由排字工人夏瑞芳创办。张元济放弃了在南洋公学显赫的地位,到一个弄堂的小厂里,跟一个小业主合作,这样的转身,时人多有猜测和不解。

直到半个世纪后,因为中风已卧床数年的张元济用颤抖的手写了一首诗,告别商务印书馆同仁:“昌明教育平生愿,故向书林努力来,此是良田好耕植,有秋收获仗群才。”从诗中,人们读到了他平生的理想,也读到这样一个事实,他是自觉地把商务印书馆与中国教育的现代性变革连接起来的。

张元济走进商务印书馆的这一年,清政府颁布了倡导兴学的《学堂章程》,后来,科举也废除了,这是中国数千年前所未有的大变革。成千上百的与传统私塾、书院不同的新式学堂在全国各地纷纷成立。

当时中国不是没有教科书,但是都编得不好,一类是教会的教科书,从西方引过来的,对中国的国情不适合;另一类是读古书出身的老夫子编的,写得太艰深,也不符合教育学的规律。张元济认为,教科书的影响关系到一代乃至几代中国人的知识结构、思维方式的改变,他决定自己来编一套国文教科书。

张元济编课本的方法很独特,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而是大家围坐一起,就像今天开策划会一样,每个人都可以说出想法和主张,倘若是被大家公认为有价值的,则详细讨论。讨论者从儿童启蒙的特点入手,由简入繁、循序渐进。往往因为一个字,大家会争论得面红耳赤。每一个点都要讨论到所有参与者都没有异议为止。每完成一篇课文,大家再“轮流阅读,或加润色,或竟改作,相互为之,毫无成见”。

1904年,商务版《最新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出版,被全国各地的学堂广泛采用。商务印书馆的发行所挤满了争购的人群。教科书在晚清时候的发行总量占到了全国的4/5,像最新国文教科书曾经翻印过三十几次,印刷总量达到一亿册,成为那个时代教科书的范本。其他出版机构争相效仿,再不能粗制滥造而牟利。书肆风气,为之一变。

在张元济的擘划下,商务印书馆编写了从小学、中学到大学的全套教科书,组织翻译出版大批外国学术和文学名著,其中严复翻译的西学名著和林纾翻译的欧美小说影响尤为广泛。编辑出版中国第一部新式辞书《辞源》,开创了中国现代工具书出版的先河。同时出版发行了《东方杂志》、《小说月报》、《教育杂志》等刊物。

当年知识分子走上“文化救国”道路的不在少数,惟有张元济选择了出版,他站到了幕后,在商务印书馆这个现代商业企业中书写了他的文化理想。在20世纪初的文化巨变中,商务印书馆完成了从印刷工厂到出版巨子的蜕变,成为晚清以来,普及、传播新知新学的文化重镇。到1910年,商务已是晚清仅有的15家资产超过百万元的企业之一。商务在张元济的手中实实在在地推动了中国文明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