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光旦:寂寞鸿儒,强国优种(第4/6页)

《新青年》的创刊,标志着新文化运动的开始,然而在这个新文化运动勃兴的年代,商务印书馆却显得落伍了。陈独秀、罗家伦等新文化的干将在报刊上点名批评商务的保守,商务的业绩日见衰退,1919年积压和滞销的书刊多达60万册。而对张元济来说,他考虑更多的是,曾经引以为豪的商务还能否担当起传播新学新知的责任?

当时商务印书馆的老人很多,用的都是文言文,于是张元济主持了“大换血”计划,主张用新人,办新事,首先从受新文化界猛烈抨击的刊物开始。1920年,茅盾走进了著名的《小说月报》。他起草了《改革宣言》,阐明不仅译述西洋名家小说,介绍世界文学的潮流,更要创造中国的新文艺。

革新后的《小说月报》一改过去刊载男女情爱、闲适生活的格调,倡导“为人生的文学”,迅速成为新文化运动中最有影响的刊物之一。著名的老舍、巴金、丁玲都是通过《小说月报》走上文坛的。

张元济以一种开明开放、兼容并包、海纳百川的胸怀和学术情趣,广集人才。据《商务印书馆大事记》记载:1920年到1922年间,陆续进馆的就有陈布雷、谢六逸、郑振铎、周予同、李石岑、王云五、竺可桢、任鸿隽、陶孟和、顾颉刚等,他们中的很多人后来都成为中国文化科学领域的一代宗师。商务印书馆也因此和五四时期蔡元培主持下的北京大学一样,成为“各方知识分子汇集的中心”。

到1926年,商务印书馆已经是远东最大的出版商。分馆不仅遍及中国,而且开到了香港南洋。在上海的宝山路,建起了规模宏大的商务印书总馆,涵芬楼也扩建成东方图书馆,向公众开放。

在商言商的政治哲学

张元济作为商务印书馆的掌门人,其身份既是文化人又是商人。所谓“在商言商”,他为了商务印书馆的事业始终趋时而进,这种进不是一味的冒进,而是无论时事政治是前进还是倒退,都与其步调保持一致。

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商务印书馆也为其做了很多热情的广告,不光《东方杂志》刊登武昌起义大事记,另外还出版了13册照片和图片,并发行了300多张明信片。

在1912年商务印书馆推出的那套教科书上,相应地题写上“共和国教科书”,并在《东方杂志》上庄严地宣告:“民国成立政体共和,教育方针随之变动……教育部第七条通令先将小学各种教科书分别修订,凡共和国民应具之知识与夫,此次革命之原委皆详叙入,以养成完全共和国民。”

然而,革命推翻了清专制王朝,民主共和体制却如镜中之月,革命果实被袁世凯窃取,1915年夏秋之季“洪宪帝制”似乎呼之欲出。此时商务刚发完秋季课本,正筹划春季使用教材。张元济为此大费周章,因为当时商务版课本名《共和国教科书》,一旦洪宪帝制成功,那就与国体不符;如果继续观望,春季时又无教材供应。几经权衡后,张元济决定把将课本中平等、自由这些与帝制相左的词语删掉,书名也改成《普通教科书》印刷出售。要知道商务印书馆这一举动比袁世凯下令“接受拥戴”还要早上20天。

张元济在教科书上如此“迎合”帝制,不是说明他心底真正拥护袁世凯,而是为了商务印书馆生存所需的权宜之计。当1916年3月22日,袁世凯在全国一致讨伐声中黯然下台,张元济立即指示各分馆撤去《普通教科书》,应迅速推广《共和国教科书》。

说他见风使舵也好,说他没有立场也罢,但这招确是“在商言商”的生存智慧。

张元济对身份敏感者的著作也一律不出版、不代销。比如张氏本人与康有为虽私交不错,而且曾在戊戌变法中并肩作战过,但当康某提出的要商务印书馆代售其《不忍》杂志和出版攻击民国的《共和平议》时,张氏不留情面地婉言拒绝,延宕两年后才勉强应允。要知道康某进入民国来思想仍旧顽固不化,张元济当然不想让人感觉商务印书馆也在拉历史倒车。

张元济甚至拒绝过孙中山的书稿《孙文学说》。1918年孙中山在广州的国民军政府改组中受排挤,愤而宣布辞去大元帅职务。他反思民国以来革命不断挫败,其原因是思想错误造成,提出“知之非艰,行之惟艰”学说。于是亲自操刀,直到1919年4月初这本《孙文学说》才脱稿。

孙中山托人把稿子送到商务印书馆时,没想到却遭到了张元济的拒稿。因为张元济反复权衡,觉得此时正值南北和谈僵局之际,孙中山依然是敏感人物,这本书几乎等同于烫手山芋。

身为堂堂共和国父居然吃了闭门羹,孙中山一气之下想要发文来告白天下,以昭示商务印书馆乃保守反动之机构。这让孙中山一直耿耿于怀,直到1920年初孙中山在《致海外国民党同志函》中,仍以极其严厉的措辞批评了商务印书馆负责人为“保皇党余孽”。

连孙中山的书稿都敢拒绝,何况其他无名之辈呢?被张元济拒之门外的书稿还有陈独秀的。1928年在国民党狱中的陈独秀寄来《中国拼音文字草案》,张元济宁愿赠他几千元稿费,也不愿意给商务印书馆带来任何风险。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张元济吃过政治的亏,自戊戌那年后他就与政治绝缘。当年和他一起参与变法的梁启超、熊希龄等人在民国又东山再起,而他却看破宦海沉浮的险恶。1913年时为北洋内阁总理的熊希龄邀请张元济任教育总长,张氏自言“自维庸劣,终不敢误我良友、误我国家,并误我可畏之后生”。委婉地谢绝入仕。

抗战期间,商务印书馆内迁,而张元济留居上海孤岛,拒绝与日本人和汪伪政府合作。生活窘迫之际,宁可卖字为生。有次汪精卫政府高官送来一幅画卷请他题字,并附有支票。他退回支票,修书一封曰:“是君为浙省长,祸浙甚深……以是未敢从命。”民族气节与对政治警觉避免了张元济下水。

自诩为“戊戌孑遗”的张元济,见过了自晚清以来几乎所有的改革与挫败、维新与复辟、欣喜与悲痛。所以,他能把商务印书馆的事业与现实政治活动拉开一段距离,维护着一个文化机构相对独立。当然他并没有完全超脱现实来进行自己的事业,更没有对变革呈现出保守或抵制的心态,而是与时俱进,在选择中创新。

送中文打字机参加世博

1910年3月17日,中国近代出版业的开拓者、商务印书馆掌门人张元济登上了从上海开往欧洲的轮船,开始长达半年的环球考察。这次出行,他将访问欧洲和美国,抵达比利时的时间被特意安排在1910年7月,因为比利时布鲁塞尔世博会就在此时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