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对弈巧胜襄阳大儒,声名鹊起(第2/5页)

蒯越被诸葛亮的一席话震撼了,他一声长叹:“贤侄,收好信物,我蒯异度怎能做背信弃义的反复小人,你放心,我不会毁约。”

诸葛亮心下一喜,他正待要称谢,蒯良忽然道:“慢!”

蒯越忙止道:“子柔,你别说了!”

蒯良不依从,他对诸葛亮说:“诸葛亮,你既然上门来讨说法,我也给你一句实话,我为什么要退婚!”他起身去取来一只青玉高足杯,再寻来一把笤帚,两样东西一起放在诸葛亮身前,挑着眼睛道,“配吗?”

诸葛亮沉默,他盯着那两样东西,目光里有说不清的情绪。

蒯良轻轻敲了敲玉杯:“不是我有意背信,你是聪明人,该知道门当户对这话吧,”他把笤帚推向诸葛亮,“这是你们家,”他捧起了玉杯,“这是我们家,你拿什么来配我们?乌雀变凤凰?乌雀就是乌雀,凤凰就是凤凰,各有各的巢穴。”

这俨然是公然的侮辱,蒯越也听不下去了,他着急地喝道:“子柔!”

诸葛亮缓缓地抬起头,对视上蒯良刻薄的目光,他安静地说:“蒯叔,凤凰也有折翅之时,定论下早了。”

话已说出口,蒯良索性把脸皮撕得更开:“凤凰便是折翅仍然是凤凰!别的不说,倘若我们两家结亲,我们能请荆州牧主婚,襄阳名士作傧相,你们能请得动谁?隆中养牛的农夫?风风光光的一场婚事,搅和进牛粪味儿,成什么体统!”他讥笑起来,用两根手指拈起玉杯对诸葛亮晃了一晃。

诸葛亮悄悄地掐紧了手指,他看着蒯良那张势利得可恨的脸,世态的凉薄与人生的激愤纠缠在一处。

“怎么样,你们家请得动谁,说个名字,蒯叔给你论一论。”蒯良挑衅地说。

诸葛亮隐忍地说:“蒯叔想让我请谁?”

蒯良觉着自己在和小孩儿捉迷藏,逗得小孩儿急得直哭,他却在一边揣着乐子爽快,他用戏谑的语气说:“还要我为你寻思?那好,我说一个人,你若请得动他,这门亲事还有说头!”

“是谁?”

蒯良把玩着玉杯,撮着嘴吹出了一个名字:“庞德公!”

蒯良刚把名字送出口,早听得又尴尬又气恼又愧疚的蒯越已失了脸色,他此时已知道弟弟是在故设难题,压根不是考验诸葛亮,而是不留情面的拒绝。

庞德公为荆襄一带赫赫有名的隐士,高蹈超迈,不合世俗,是荆州牧刘表都请不动的人物。昔日刘表登门造访,劝说庞德公出山入仕,告诫他,与其保全一身,莫若保全天下,埋首畎亩间,何以遗子孙。庞德公不为所动,回复他:鸿鹄有高林所栖,鼋鼍有深渊之宿,人各得其栖宿而已,天下非其所保,世人遗人以危,他遗子孙以安。刘表只好叹息而去。庞德公不入俗流,鄙弃仕途,反而为他在荆襄赢得了人人仰视的名望。荆襄名士皆奉庞德公为圣贤师表,以能登庞公门堂为荣,将之比作昔日党魁首领李膺的登龙门。若能得他一二语点拨,或成他门下高足,坐前挚友,不仅在士林中身价倍增,日后晋身仕途也是拿得出手的一张光灿灿的名刺。

蒯良明知道庞德公难请,无非是故作张致的刁难,他就没想过给诸葛亮机会,这门亲在他心里已关门落闩,没有复合的可能。他得意地看着诸葛亮,这场对决俨然是他蒯良兵不血刃。

“好,我去请庞德公。”诸葛亮静静地说。

蒯良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错愕地看了诸葛亮一眼,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没有一丝的胆怯和惶惑,只有那双眼睛仿佛一池碧蓝的湖水,越发深幽。

“两位蒯叔,倘若我请得庞德公,昔日信诺是否作数?”诸葛亮振振地问。

蒯良说不出话,他本来是戏弄,没想到诸葛亮当了真,逗小孩儿的游戏变成了成年人的斗法,便失了趣味。

诸葛亮富有意味地望着他:“蒯叔,莫非适才是为戏言?”

这下轮到蒯良被挑战了,他不能被小孩儿瞧扁了,讥诮道:“你若请得动庞德公,信诺作数!”

“此话当真?”

蒯良抚掌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诸葛亮站了起来,他对蒯越蒯良行了一礼:“多谢两位叔叔提点!”他也不多言,干脆利落地走了。

蒯越瞧着诸葛亮走远,回身斥道:“你胡闹什么,庞德公何等人物,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崽子。别说请庞德公,人家大门也进不去!”

蒯良哼道:“他激将我,我也激将他,逗小孩儿嘛,兄长,你也别为他说话,可是他自愿下赌,我没逼他!”

蒯越觉着自己左右不是人,恼、悔、愧、烦、愁如搅泥水般混成一片,他跺着足叹了一声。

※※※

庞德公家坐落于鹿门山,鹿门山濒临汉水,四围群山连绵,起伏如浪,苍色不绝,是为荆州胜景,却是乱世中隐士高卧避祸的善地。

庞德公的宅院建在一道水渠旁,门前立起了一架水车,整日“咕噜噜”地喷着一溜溜水,仿佛白练长蛇奋不顾身地坠入水渠中,又被机械动力拉升而起。庞家不修石砖墙,围屋的是一圈爬满青萝藤蔓的荆棘栅栏,院落里遍种鲜花,芍药、雏菊、蔷薇、月季争奇斗艳,簇簇蓬蓬,花香四溢,白日坐倚读书,夜晚躺卧赏月,当真是说不得的惬意安逸。

诸葛亮从蒯家出来,一路疾走,他和庞德公素昧平生,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更不知庞家所在,不得已一路问人。从襄阳到城外的庞家,足足走了三十多里,鞋底快磨平了,才瞧见庞家那巨大的水车,轰隆隆的水声彻入耳底,蒙蒙水汽随风扫荡,零星的水沫喷上脸颊,让热辣辣的皮肤有了一丝舒爽之意。

他远远地望着坐落在花团锦簇间的庞家,心底其实还是生出了犹疑,若说他在蒯家毅然作赌,是三分的激愤和七分的好胜,此刻,却是三分的好胜与七分的忐忑。

他听闻过庞德公的高风之举,曾有士子慕名求见,大门也没进,便被庞德公轰了出去。他只是隆中种田的微末小子,名不见著籍,门不闻风流,庞德公凭什么要见他,见也罢了,还要为一个陌生人做良媒,想一想也觉得匪夷所思,形如儿戏!

他在曲径小道上来回地踱步,思量着该怎么说,说什么话才能打动庞德公的心,他设想了许多种可能性,每一种都被他推翻否决,他恨着蒯家的势利,也恼着自己的百无一用。蒯良的挑衅侮辱带给他的不仅是对世态炎凉的透骨悲哀,更是从愤怒中分泌出来的抗争洪流。

正在一筹莫展时,却发现背后竟站着一个人,鬼影似的贴着他的影子,他吓了一跳,向后一退,“徐,”他慌忙改口,“元,元直……”名字不熟悉,念出来很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