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求贤若渴,卧龙智激凤雏(第2/4页)

刘备语气坚决无情,诸葛亮切切地说:“士元屈才仕县,定是有不得伸展的苦衷,主公不问皂白,而降罪茂才,是欲心寒天下士子,逼得他们离散吗?”

刘备不吭声了,庞统被他贬为县令其实一直是他心中挥不去的阴影,若不是今日这看似偶然的遭遇,他迟早会想起这件事,也会竭力弥补。何必为颜面而失桢干呢,刘备自责起来,他深深地吐纳了一口带着微尘的空气,语调平静地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诸葛亮一叹:“事已至此,虽是用才不当,然士元不治县总是事实,须得找个两全之法,既要让主公得才,又不使士元声名蒙垢!”

“怎么个两全之法?”

诸葛亮垂首默想了许久,羽扇轻一扬:“这样吧,主公暂避,让亮与士元见面!”

※※※

一阵门环响,庞统扶着一个仆从的肩膀闯了进来,脚步蹒跚,头也沉沉的,可这晕乎乎的感觉真是舒服。

苍青的天空在轻轻旋转,满眼的人影模糊着像画布上的水,还有那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通身都有种懒洋洋的舒泰。

美酒的香味还在唇齿间品咂,乍想起酒馆里舞娘白生生的玉腿,抛飞的秋波里好一派烟视媚行的娇柔,庞统打着酒嗝发出了回味的笑声。

他高亢起头颅,手在空中打着节拍,口里唱出散发着酒气的歌声:“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左手执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锡爵。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他哈哈欢笑,脚步迈得歪东倒西,晃着手臂大笑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啊哟,我的县令啊,您可算来了!”县丞一迭声喊着,螃蟹似的横着跑来。

庞统乜着醉醺醺的眼睛睨他:“你、你是谁?”

“我的县令!”县丞绽出一脸苦笑,把住了庞的手,“您可醉成什么样了!”

“醉乎?非也,不醉,不醉!”庞统摇晃着身体,想要摆脱县丞的手。

县丞硬拽着他往一边拉:“县令,您可不知,刚才您不在公门,有谁来了!”

“谁来了?”庞统满不在乎地甩开他的手,蹀躞着撞进了衙署里的居室,那门猛被他推开,“哐”地晃了一晃,他扶着门大笑了三声。

他歪歪斜斜地滑进屋里,口里还在吟哦诗句,才走了三步,还没摸去床上躺好,便像是被人浇了一桶冷水,忽然定在原地。

“士元吟《简兮》,为讥时乎?”诸葛亮从榻上慢慢站起,羽扇轻如尘埃般贴着他的下颚,一抹清淡的笑垂在他容色自如的脸上。

庞统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舌头大了:“你……”

诸葛亮轻笑:“《毛诗》云:‘《简兮》,刺不用贤也。’士元欲以诗喻谁?”

庞统瞪了他一眼,抓起案上的铜卮,咬着卮沿,不管凉热地“咕咚咚”喝下,“当”地重重顿下,斗鸡似的盯住诸葛亮:“诸葛亮,你是来嘲讽我的么?”

诸葛亮面不改色,和融地说:“士元初任耒阳县令,亮也不曾备程仪相贺。今日特来造访,一为尽故友之谊,二庆士元出仕!”

“得了吧!”庞统龇着牙冷笑,“你堂堂诸葛亮,荆州牧的心腹,来贺我一个小小县令,没的辱没了你!”

尖酸的驳斥入耳很扎,诸葛亮却不见半分改容,笑意不去地说:“县令虽小,然为一国根本,多少良吏起于县府,士元却为何鄙薄县令?”

庞统哼了一声:“你不用挖苦我,你们将我打发在这逼仄小县,做个微末县令,便是要羞辱庞士元,把他当作供你们玩笑的傀儡!”他呼地转过头,脸上带着恍惚悲痛的神情,“想我庞统苦读经史,十年磨一剑,自以为能将腹中经纶付于实用,做出一番安邦定国的大事业,可天不遂愿,时不济我,偏偏屡屡受磋,如今还要辱于人下,不知后世百年,谁还记得世上有一个报国无门的庞统!”

他亦痴亦狂,张着手仰头长声悲叹,两行热泪滚下,他倔强地狠狠一揩,抬了目光去看诸葛亮,却发现诸葛亮竟毫无反应,反而漫不经心地拿起书案上的一册书,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士元果然刻苦,”诸葛亮啧啧叹息,“亮在隆中时,众多故人中,士元读书最多,学业最精,亮自叹弗如!”

庞统听得莫名其妙,怎么忽然话锋转到了读书,他竭力想从诸葛亮的脸上发觉端倪,却只看见湖水般的幽静深邃。

诸葛亮缓缓翻动竹简,曼声念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薄者厚,未之有也。”

他抬头一笑:“君子立身修行,方能齐家、治国、平天下,荀子曰,‘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士元以为如何?”

庞统愣了神,隐隐觉得诸葛亮话里藏话,可骤然间却想不出他意指何方。

诸葛亮将书简轻一放:“一身之不修,何以平天下,”倏而,他目光凛凛,“一县之不治,何以定国家!”

庞统犹如被当头一棒,打得他骨骼疼痛,他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说:“你此话何意?”

诸葛亮神情严峻:“士元自负经纶,然出仕一县,上不能辅社稷,下不能安百姓,又说什么做一番安邦定国的大事业,岂非笑谈!”

血“呼”地冲上了庞统的脸,他怨毒地盯着诸葛亮:“诸葛亮,你不要瞧不起人!”

诸葛亮淡淡地笑了一声:“怕我瞧不起,士元便拿出些本事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安邦定国的才干。在这里空口说白话,把自个吹得天下无双,这是乡下老农也会的把式!”

“好!”庞统重重一拳捶在案上,击得灯盏笔墨竹简蹦跳得老高,“你给我等着,一个月之内,我若不能使耒阳大治,我就提头去见你!”

诸葛亮似喜非喜地笑了起来,羽扇轻一挥动:“我一个月后再来!”他既不多坐,也不多语,自顾扬长而去。

庞统待在屋里,许久地没有动,醺然醉意被勃然的好胜心撵走了,蓦地,大喝一声:“来啊,把这几月的卷宗都给我摆进来!”

※※※

一片半黄的落叶从天空垂落,贴上了司马懿头上的幅巾,像是簪了一朵花。他举手轻轻拈去,低低地笑了一声,随之握了一握,掌心发出“咔嚓”的碎裂声,心头油然而生毁灭的小小快感。

他扬起手,碎末纷纷飘下,像是掐灭的灰烬,没有一丝复生的希望。他拍了拍手,掌心仍残余着因捏碎落叶而硌出的糙痛,这让他觉得痛快。他喜欢这种痛并快乐的复杂,这就像残忍地杀了一个人,再为他痛哭流涕地修墓养家小,又无耻又慈悲,世人或痛斥此等行径的虚伪,他却深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