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颁行丈田打压本土豪强,牧府设宴过招益州旧臣(第2/4页)

诸葛亮轻轻抚着身边的两口空箱子:“主公,成都府库共有四处,这是最大的一处,藏帑亿兆不止。而今,只剩下几口破箱,几枚铜钱,天府富庶,经得起这样的抢夺么?”

刘备也自无奈:“我起初只是准允打开南北两库,没想到后来四库皆被他们强行打开,也怪我军令不严。”

诸葛亮沉沉地说:“主公该知,分财令一旦下达,便由不得人了。人人为图财,纵有军令在身,倘为财死,也当铤而走险,此一库财不足,则会寻他库,莫说是四库,便是百库也会被士兵们打开。”

刘备沉默着,半晌,才说道:“但我曾向三军许下过分财之诺,怎可罔顾誓言而不兑现,刘玄德不做言而无信之举!”

诸葛亮嗓音低沉:“亮知道主公重情重义,然则,主公有没有想过,国库一旦空虚,拿什么养兵养民?若是忽遇饥馑荒年,何来赈济之财?民不得赡养,一旦激起民怨,这千里沃野便成赤地!”

刘备低了头,手上的马鞭扯得紧紧的:“可如今拿也拿了,总不好从士兵手里硬夺回来吧?”

诸葛亮沉重地叹息一声:“初时便不该许下掠财之诺,如今更不该任由士兵横夺府库资财,既然事体俱成,只得再谋良策,希望能亡羊补牢。亮只是希望主公以后行事当三思,不可率然而为,成基业难,守基业更难!”

诸葛亮的话语重心长,一字字都敲在心上,刘备默然思忖许久,振声说道:“孔明苦心,我已尽知。”

他因想和诸葛亮谈事,干脆和诸葛亮一并坐在箱子上:“孔明,我想辟董和入公门,与你同署左将军府事。”

诸葛亮听说过董和的名头,他在益州出仕多年,所在之地皆移风易俗,为官威而不犯,最为黎庶称道,士林中的口碑也很好。因听说刘备要辟董和,他自然赞同:“董和一向有清誉,在士林中名望很高,主公所辟甚好。”

诸葛亮也恰好有事要说,说道:“亮也正好有事欲与主公相商。”

“是什么?”

“亮想请主公颁布丈田令。”

“丈田令?”刘备不明所以。

诸葛亮已想得很成熟了,说起来并不滞涩:“亮此次案行乡里,几日过往,最切身之感乃益州最大民困是为土地兼并。豪门大户凭恩荫或强权大占良田,隐瞒田亩,少交或不交赋税,致使国家赋税空虚,益州田土之数多年来含混不清,故而需重新丈量土地,以增赋税。”

刘备沉吟不决:“丈田涉及豪门大族,一旦隐田曝露,利益受损,只恐骤然颁令,阻力重重,难以成事。”

诸葛亮却没有犹豫:“主公所虑为是,丈田有一弊二利:一弊者,豪强不服,或会啸聚而生事;二利者,一可增赋税,二可收民心。然则任凭是铜墙铁壁,总会有缺漏处,不从此缺漏处入手,旧基不平,新基不建!”

刘备顷刻明白了,诸葛亮主张丈田暗含两层意思,第一层是为增加国家赋税,第二层是拿土地核准当突破口,向不服膺的豪门开刀。他心里透亮,但忧虑却还像白云上沾着阴影:“虽有大利于国于民,奈何事涉私利,会不会引起骚动?”

诸葛亮笃定地说:“只要主公心无别虑,则亮当不顾而当之,所谓骚动者,可化而解之。”

刘备被诸葛亮说动了,他当下拿定了决心:“好,我便将丈田法权交给孔明!”他微微停顿,“我也还有一件事要说,三日后我在府中设宴款待益州旧耆豪门。”

诸葛亮有些疑惑,道:“主公这是……”

刘备双眸似井,幽幽的光让人猜不出心思,若有若无地说:“摸摸这群狐狸的尾巴。”

诸葛亮也明白了刘备的用意:“主公要摸尾巴,亮愿为主公前驱。”

刘备瞧着诸葛亮额上的绷带,体恤地说:“你就不必去了,在家好好养伤吧。”他不禁一叹,动容地说,“你这伤记在我头上,我若是不能坐稳益州,便对不起你白白受的伤。”他说得字字用劲,下决心似的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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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皇的益州牧府门庭若市,往来车马压得门前直道不住颤栗。府中僮仆忙得脚不点地,一面恭迎贵客入府安坐,一面招呼人手寻地安置高车驷马。那番火热景象惹得路人驻足,忍不住暗自叹息,真是一帮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今日新任牧守在府中大宴益州豪门耆老,益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收到了益州牧的邀请,有人欣然赴宴,有人踟蹰再三,有人推辞不往,十停人里到底来了六停,剩下四停持着观望心,还想看看风向。这么早就倒向新主人怀抱,未免太跌份。

自益州易主,各方势力成了搅浑的池子里的鱼,在混乱中各自寻求着新的庇护。旧秩序已如砸烂的瓦石,在荒草连天的故人坟茔间奄奄一息,新秩序却刚挖开地基,到底会成怎样的规模,却似空中楼阁似的莫能明晓。

此时府中宾客盈堂,侍奉酒宴的侍女纤影穿梭,早为各位贵客置好肴馔美酒,主人却还没到场。众人揣着异样的心情,有熟识的便特意挨坐在一块儿,彼此小声地议论两句,揣度着这场宴会到底是迎宾宴,还是鸿门宴。

门外人影忽地一晃,众人原来以为是刘备来了,刚要起身参礼,却都像新生的柳条遭了洪水,统统没了生气。倒不是因为来的不是刘备,而是刘备的身边跟着法正,两个有说有笑地走进来。有人想起“法中官”的玩笑,忍不住笑出了声,刘备却像是没听见,依旧和法正相随而入,一路走,一路和各方人物堆出笑来寒暄。

他其实一直在心底暗暗计量,益州的豪门、公门的旧臣,他都派人送了拜刺去府上,可到了宴会这一日,近一半的客人没来,来的人也各怀鬼胎。其中东州派和西州派各占一半,这两派自刘焉时便斗鸡似的互不相让,如今刘璋远走南郡,东州派的靠山倒台了,西州派的靠山却还没着落。两派都处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说不定会联合起来对付荆州新贵,益州局势错综复杂,形若对弈,一步下错,终盘再也难以挽回败局。

刘备明镜似的清楚这些旧臣豪门的盘算,不来的是对刘备有戒心,或者还以为刘备的江山坐不稳,许是哪个时候就崩塌如决堤。来的也在岸边观望,怕下水湿了脚。他因见白发苍颜的许靖竟然来了,心里倒是一喜,亲自搀扶到贵宾席位坐下,又亲自斟酒奉觞祝寿。

许靖受宠若惊,一迭声地推让:“不敢不敢。”

刘备先做了一番尊老的姿态,又招呼诸位不必客气。法正奉了主意,挨桌敬酒,绽出盈盈笑脸,一丝儿刻薄话风凉话也不说。众人却觉得别扭,像对着一只绿头苍蝇,饮下的醇浆油腻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