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暗访故地诛祸害,借豪强之血收百姓之心(第2/6页)

诸葛亮不由得大笑:“蠢小子,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城里人!”笑声朗朗间,牛车缓缓驶进了村落,时近午后,农家人晚饭吃得早,家家户户已是炊烟袅袅,米饭的香味笼罩了这小小村落。

“嘎!”车轱辘擦着地面一抖,片刻的微颤后很快地停住了。修远抬眼一望,原来是停在一户农舍前,院墙上垂着干了的爬山虎,枯手似的耷拉下来,李老由推开院门,欢愉地喊道:“大生,你看看谁来了!”

诸葛亮和修远随着李老由进了院门,扑面便是一股潮湿的灰尘气息,仿佛进了一口陈腐的棺木。院子里很空,却很乱,两个破烂的大木桶横在地上,一摊似黄似黑的水从堂屋的台阶流下,一只粉红的大蜘蛛从门后爬出来,嗖地窜得不见了。

院中搁着一座大磨盘,一头瘦弱的驴有气无力地转着圈,拉得那磨嘎嘎的像是一架破烂的风车,磨盘后慢慢升起了一颗脑袋,苍白的脸颊上布满了困惑。

“爹,咋了?”他杵着一根顶头缠了布条的粗木棒,手里垂着一条开叉的细鞭子,时不时地打在驴背上,催得那头懒洋洋的驴不高兴地喷鼻息。

李老由指指诸葛亮:“你瞧瞧,这是谁?”

李大生盯住了诸葛亮,黯淡的眸子里闪过了迷惑、错愕、回味……他吞咽着干干的喉咙,迟钝地说:“他,他是葛……”

“他就是葛家兄弟!”李老由呛声喊道。

“葛、葛大哥?”李大生难以置信地说,“真的是你……”

“是我!”诸葛亮肯定地说,他笑着向李大生走去。

李大生杵着棒子一拐一拐走来,忽地用力握住他的手:“可真是你!”他呜咽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他瘦而硬的面颊。

“别哭,别哭!”诸葛亮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李大由责怪道:“你这娃子,哭啥子,葛家兄弟远道来看咱们,你只管哭甚,还不招呼人家坐下!”

李大生慌忙擦了眼泪,扯了诸葛亮往里走:“屋里坐,屋里坐!”

他将房间里的两张纹理粗糙的三尺枰拖出来,让诸葛亮和修远坐下,拐着去找来两只陶杯子,里里外外擦了个透亮,倒了两杯热水放下。

“葛大哥,你咋想着来益州了呢?”他杵着棒子蹲在门边,脸上流出一抹憨厚的笑。

诸葛亮饮了一口水:“来游历。”

“哦,游历好,益州风光好,多看看。”李大生笑笑,也没多问,看见修远端着杯子皱眉头,问道,“咋了,水凉了么,我给你换一杯?”

“不是不是!”修远摆着头,只得强忍着呷了一口水,一股子油腻闷臭味钻入咽喉,冲得他差点吐出来。悄悄递了目光去瞧诸葛亮,那一杯水已下去了一半,可面上犹如风平浪静,不见有丝毫厌弃,仿佛饮的是琼浆。

李老由在门口喊道:“大生,你招呼客人,我去做饭!”

“唉!”李大生应道,忽地想起一事,大声说道,“爹,刚才里正来过,说今年秋赋还得加两成!”

“啥?”李老由本已抬腿离开,听见这话,蝎子似的折回来,“还加两成?为啥啊?”

李大生闷闷地说:“是嘞,说是荆州客要加田赋,主家才派在各家佃农头上!”

“这帮荆州人,占了咱们的地不说,还这等贪心!”李老由啐了一口,忽想起诸葛亮也是荆州人,忙住了声,尴尬地退了一步,挤着笑脸说,“我、我做饭……”匆匆地往厨房走去。

诸葛亮听得疑惑,问道:“荆州客加田赋,这是什么说法?”

李大生郁郁地叹了口气:“葛大哥你不知,半年前,从荆州来的一支兵占了我们益州,把刘将军赶跑了,做了益州的新主人。自他们来后,一味地欺负咱们益州人,逼死了好多条人命,如今又频频增加田赋,上次便说是加一成,今日又说要加两成,还有没有个头啊。听说还要丈田,说是要夺了我们农户的田土拿去分给功臣,让我们都无田可种,做他们的家身奴隶,唉!”

诸葛亮的表情严峻起来,这哪里是荆州客跋扈夺农田,分明是豪强处心积虑的栽赃,把丈田令的积怨转嫁到农户身上,激起农户对荆州人的怨恨,果真是阴险狠毒的手段。

法权仇怨未消,如今又添上农愤,祸端接踵而至。益州虽然已经握于手中,但却没有真正得到,好比抓住一条湿滑的蛇,不仅难以控制,还会随时受到它的攻击。江山固然雄丽美好,守之不善也能成为埋葬自己的坟墓。

得江山不仅是得土地,更是得民心,民心若失,再坚固的万里江山也会如被蚁穴啃噬的堤坝般溃烂。

“葛大哥,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咋一直没来益州呢?”李大生问。

诸葛亮略一笑:“回了荆州,有些杂事耽搁着,因此也没能来益州看望你们。”

“唉……”李大生似愁非愁地叹息一声,“你走了这些年,我们都好惦记你,细妹,我娘……她们也惦记你,却是等不到了……”鼻翼一抽,沉重的泪珠漫过光芒微弱的眼睛。

诸葛亮不禁恻然,轻声细问道:“大生,大姐和细妹是得的什么病,怎么说没就没了?”

李大生难受地擤着鼻子:“细妹是个傻女子,傻女子……”他昂起脸,仇恨和悲痛犹如一道光影,交错在他痛苦的脸上,“她是被主家害死的!”

诸葛亮惊疑,手中杯子轻轻放下,身子慢慢立了半寸。

“前年,细妹跟着我们给主家送租赋,被主家看中了,主家骗了她入府,把她,把她……”李大生垂着头,两手反剪着狠命地翘动,骨节间发出了细碎的噼啪声,“欺负了……”汹涌的泪水染了满脸的惨恻,他竭力地让自己回忆着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声音发着风吹竹树似的颤抖,“细妹回来后不吭不响,闷在房里三天三夜,我们都急坏了,敲她的门她不应,娘急得一直哭,她就是不出来见人……第四天早晨,她不见了,一家人四处去找,两天以后才在小河边寻着她……已是气绝了……”

他捂着头,泪水滴滴答答地染了好大一片地板:“娘当时就哭晕了,一家子……我去找主家评理,他们打折了我的腿……娘去官府告状,公门口跪了两天,也没人受理,她被别人抬了回来,才三天就不行了,跟着细妹一起去了……”

他抬起头,深彻的痛和恨折磨着他年轻而沧桑的脸:“我好恨啊,我本想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四邻都劝我忍了,为了我爹……我真是没出息,主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们还要为他种地纳租,我想不通。这仇恨梗在心里,叫我日日不安生,我若是不能报这仇,我还是个人吗?”他哭着喊了出来,手中的木棒疯狂地捶打着地面,仿佛将一生的刻骨仇恨都凝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