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暗访故地诛祸害,借豪强之血收百姓之心(第3/6页)

“你还提这些旧事做什么,别让客人笑话了……”李老由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木木地靠着门,苦笑的脸上是两行灰黄的泪水。

“李大哥,”诸葛亮慢慢站起,清湛的目光中深蕴的伤感泛过冷静的堤坝,“大姐和细妹的坟在哪里,我想去拜祭。”

李老由愣忡了一下,他猛地捂住脸,呜呜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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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从两座坟上卷过,长长的枯草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匍匐着爬过坟茔,近旁三四株老柿子树被风吹落了卵形叶片,在空中扬扬止止,仿佛满天飞舞的纸钱。有几个柿子掉了下来,烂成了一团稀糊,仿佛是盖在棺材上的死亡印章。

李老由蹲在坟前浇酒,悲怆地呼喊:“他娘,细妹,葛家兄弟来看你们了!”

诸葛亮捧起一杯清酒,深深一躬,将酒水洒在坟前,淋淋的液体在草丛中泛出泪光般的润泽。

李大生抚摸着细妹的墓碑,含着凄怆笑说:“细妹,傻妹妹,葛大哥来了,你总算等到他了……”

诸葛亮心中的悲凉犹如倒海翻江,修远递上过第二杯酒,他再次躬身奠酒,起身却是长长一叹。往事如烟,历历在目,江山风物依稀还在,可那旧日故人却不在了,人世变迁如同这坟上枯草,年年生长,年年衰败。

“李大哥,”他轻轻地说,“当年我离开益州,给细妹留下了我的行止,你们既遭大难,为何没有给我写信呢?”

李老由一呆:“是么,细妹没告诉我,我不知你留下了行止!”

诸葛亮也自惊异,他明明当年将行止写在手绢上交给了细妹,因担心住址改变,李家人找不到自己,他还特意留了当时尚在新野的刘备的地址,期颐从他那里转给自己,如何李老由竟说从不知晓,难道细妹竟从不曾将自己的行止告诉家人。他本想探个明白,转念又想,自己这些年行踪不定,从新野到樊城,再到夏口,再到临烝,再到公安……一路颠沛,辗转迁徙,纵然细妹曾给自己写信,说不定信到之日,人已远去,细思量,依然是这太过匆忙的人世变化阻隔了故人的相遇。

“哥哥对不起你,你受了莫大的委屈,哥哥也不能为你报仇,你别怨我……”那壁厢李大生喃喃,手掌抚着粗糙的墓碑纹理,“你等着,总有一天,我必定……”声音很低,如同皮肤上扎了血眼的小洞,尖锐的痛里夹着刻骨的恨。

“大生,你不要胡来!”李老由听出儿子口气里的复仇意味。

李大生忿忿然:“我没胡来,妹子和娘死得冤,我心里梗得慌!”

“李大哥,”诸葛亮清声道,“你们既然蒙冤,为何不去官府呈状讼告?”

李老由苦笑着摇摇头:“告状有什么用,他娘不就是为给细妹讨公道,公门外守了两天两夜,谁来搭理啊,生生把条命都赔进去了……”

李大生呸了一口:“当官的都是见钱眼开的畜生,他们才不会帮咱穷苦人说话!咱乡里吴老爹家,去年庄稼歉收,没交足秋赋,主家找了人来,把吴老爹和他儿子活活打死,女娃子糟蹋了便卖给别家做贱婢。吴大娘去官府告状,官府不肯受理,放了狗出来咬她,逼疯了她,屎尿都不禁,若不是有村里的几个大娘好心照料,今日这家,明日那家地养活,早就没了命!”

诸葛亮默然听完,认真问道:“你们西乡,像这样被主家逼害的农户还有多少家?”

“多了,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李大生一杵棒子,手掌恨恨地拍在地上。

李老由哀哀地道:“主家欺负佃农也不是我们这一村,这偌大益州,哪里的主家不欺农,哪里的官府不爱财,只管咱们命不好,没投个好人家!”

凄惶的叹息深深地悲动了诸葛亮的心,兴亡盛衰,朝代更迭,丹墀上换了一个又一个冠冕衮袍的皇帝,庙堂上走过了一批又一批文臣武将,千秋功业,后世敬仰,受苦的却永远是天下的老百姓。英雄们在霸业成败间或喜或悲,历史记住的是他们飞扬的身影,而这些江山社稷的根基却在青史中漫漶。天下繁荣时,百姓是用来歌颂统治者伟大功绩的工具;天下衰亡时,百姓是铸就英雄改朝换代的牺牲品。

悲悯苍生的怆然让诸葛亮生出了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感,他郑重地说:“李大哥,有句话我想说,不知你信不信得我?”

“你说,我信得过!”李老由很真诚。

“好!”诸葛亮微微点头,“李大哥,你若信得我,便约上乡里含冤的农户,去官府告状!”

李老由一惊,慌忙摇手:“告状?不行不行,官府哪里肯受理,没的让主家嫉恨!”

诸葛亮温声鼓励道:“李大哥,你不要怕,你自去官府告状,你相信我,我向你保证,这次官府不仅会受理你的讼状,还能严办!”

李老由将信将疑,他打量着诸葛亮,那清峻的脸上微绽的笑意里,含着一分肯定,一分鼓励,一分诚挚,一分执著,还有许多他不明白,但却令他震撼的力量,仿佛劈开阴霾的闪电,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天空。

“葛大哥,你为什么说官府会受理我们的讼状?”李大生插话问道。

诸葛亮意味深长地一笑:“因为,我就是你们口里说的荆州客!”他凝望着父子俩,如炬目光犹如北辰的璀璨光华,一霎间,让世上的所有光彩都失去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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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鼓咚咚地敲得满耳震动,不高的土台上,一面铜鼓嵌在台沿,支架仿佛螃蟹的脚,深深地插入了夯实的土里。清晨雾霾沉沉,湿润的水汽笼罩在台子周围,纱布般遮挡得那晨曦犹如朦朦胧胧的水中影子。

这里是西乡的集事台,凡是乡里三老宣示官府公文,或者乡民争讼需三老裁决和乡民表决,诸如此类的乡里大事都在此进行。今日早起听见锣响,乡民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赶着跑来,却看见台上站着四个人,敲鼓的居然是李家的瘸腿儿子李大生。

众人都是惊疑,既不见三老出面宣呈官府公文,也不见有争讼言词布讲,却是李家父子在台上。再看另外两个陌生人,一人白衣羽扇,俊朗如满月的一张脸,另一人眉目清秀,看见人潮涌来,一双双眼睛打量自己,难为情地扭过了头。

“李大生,你敲鼓作甚?”底下有人大声问道。

李大生抡胳膊重重敲打,吼道:“告状!”

“告啥子状?”

“告主家的状!”

人群轰地发出一声惊呼,有人摇头,有人叹息,这李家父子定是疯了,好端端的又去告什么状,即便告状,又在这里敲鼓召集乡民作甚?莫不是想让全乡人见识他们的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