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千古名役,奇袭定军山(第2/3页)

定军山,位于汉水以南,山势为东西走向,十二座山峰连环起伏,当地人称为“十二连珠”,比之于如雄伟峻拔的秦岭和大巴山,定军山仿佛精巧的小家碧玉。她为东面婉约的汉中平原耸起了一座巧致的拱门,翻过她玲珑的躯体,汉中平原昭然眼前。

建安二十四年的正月,新年的第一声爆竹在定军山的夜空下炸开了花,燃着火的竹屑戳穿了天空的沉默,犹如亿万颗忽然绽放的翡翠,从山林荒野飞向天,又从天上洒满人间。虽在行旅间,蜀军和曹军却不忘记过年,各营都派发了酒食,只不饮醉,足够尽欢。隔着山坳间的丛丛林木,影影绰绰能看见对方营地里燃起的火把,明亮得扫开了黑夜的盲角。风是隐秘的信使,把那庆贺新年的喧哗传入对方耳中,既是敌人在欢饮取乐,那素日高悬在脑门顶的警惕心便卸入了醉意熏熏的腹中。

而一支军队却潜行在茫茫夜色中,马衔枚,人禁声,刀紧紧地摁在鞘内,咳痰之声死死地闷在脏腑内,紧紧地贴着山的阴影行走,悄悄地逼近曹军外围。

马谡被夹在潜行的士兵间,他觉得靴子里漏进去一石子,硌得极难受,很想脱下靴子倒出那枚石子。可山道太狭窄,两人并肩而行,胳膊擦着胳膊,不小心,脸还碰着脸,留不出空隙给他整装,他若稍等一等,落在队伍后面,行军速度很快,又担心掉队。

他只好忍着难受,一路上却在想那枚石子,怎么走怎么别扭,心里的梗刺激了生理的梗,竟崴了一下脚,险些将旁边的士兵撞下山去。

前后左右的士兵都拿刀一般的眼神去恨他,因有军令,又不合当场骂出来,便在心里喷了一声:“书生!”

肩膀上被人拍了一巴掌,马谡一回头,山野间绿莹莹的光抹出一张笑脸,恍惚有萤火虫从他瞳中飞出来,眉眼在飞,笑容在飞,是魏延。他挨近了马谡,用细得仿佛呼吸的声音说:“幼常若是走不动了,便在此暂歇,或者,我遣人送你回去。”

马谡气得一把推开他,魏延这番“好意”戳伤了他的自尊心,魏延和他年岁相当,若算月份,还比他小,可魏延已是身经百战,屡立战功,刘备数次在众将面前称赞魏延可堪大用,俨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可他马谡却劳于案牍,每日不是抄文书,便是和自认为骨鲠的文墨吏吵嘴辩难。他平生最恨旁人拿他当书生看,每次看见自己被墨浸黑的手指,便恨不能剁下来。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个上战场的机会,正可趁此机会洗刷自己身上那浓厚得令人生厌的文气,偏还要被魏延讽刺。

魏延见马谡生气,他既不道歉,也不解释,笑脸却更飞扬,若不是在夜行军中,他几乎想吹声口哨。他用力攥住刀把子,嗖的一声奔到了前方,仿佛一支轻捷的羽箭,没入那一片雾蒙蒙的夜色中,背铠的亮光却隐没不去,星星般闪逝。

马谡瞧着那抹跳跃的亮色,又嫉妒又气恼,靴子里的石子似乎被他踩化了,别扭的感觉在瞬间消失,他猛一提气,越走越快,竟连续超了三四个人。

忽然,行进中的军队仿佛被巨石遏住,退潮般匍匐而下,前方有隐隐的火光像流动的水幕漾上来。曹军大营就设在山脚下,从山腰到山脚是连片竖起的鹿角,一排排整整齐齐,仿佛上万持刀的士兵。

一声清亮的呼啸犹如夜枭出林,顷刻间,潜伏的蜀军跃身而出,亮晃晃的刀举手一扬,削铁如泥的百炼刀平挥出去,鹿角成片地劈倒,“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响声撕开了黑夜矜持的衣裳,也惊动了营垒里的曹军。

但一切都太晚了,待得曹军意识到蜀军偷袭时,鹿角已经砍倒了一大半,随即,大火燃了起来,赤焰如长龙舞蹈,直烧到营门口,瞬间将两个出营来探究竟的斥候吞噬掉。

火光映红了定军山的天空,仿佛在为新年呈现一场盛大的献礼,五千蜀军手持蒲元新制的百炼刀,杀入了混乱的曹军营垒。

可这仅仅是开始。

曹军的第一道防线在黑夜中瓦解成流荡的黑烟,魏延率领的先锋队推锋前进,一直杀到张郃屯守的东围。而后,蜀军几乎全军出动,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涌往东围,前赴后继,生死抛外,仿佛把那东围当作一顿丰盛的新年肴馔,势必要顷全力吞入腹中。

魏延从愤怒的烈火战场杀出来,手里提着两颗首级,他跑到马谡身边:“知道为什么集中兵力攻打东围吗?”

“围点打援。”马谡不以为然地说。

魏延笑嘻嘻地说:“幼常书生谈兵比赵括强多了!”

“你他娘再胡说八道,我摘了你的脑袋!”马谡冒火了。

魏延哈哈大笑:“先保住自己的脑袋吧!”他挥了一挥滴着血的刀,“说老实话,你炼出的刀真不错!”

马谡哭笑不得,他真想一刀劈开魏延的脑袋,看看那里面到底长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战斗从深夜一直持续到天明,素有勇武之名的张郃也抵挡不住蜀军这不要命的冲锋,东围共有十七屯,一夜之间便被蜀军拔去了十二屯,最后五屯便似被暴风雨摧毁的大船仅剩的两片木板,在狂暴的汪洋中攀附着最后一点儿无望的希望。

魏延当先摧锋,东围十七屯,他便拔了五屯,每攻下一屯,他都会问幸存的曹军士兵:“张郃在哪里?”

他听说过张郃的威名,知道张郃是曹操手下最得力的五子战将,张辽、张郃、徐晃、于禁、乐进,这五位万人敌名震天下,战功彪炳,是曹操手中的精锐王牌。曹操历次征战皆随从周旋,几度救败局于狂澜,振士气于倾覆,属于他们的英雄传奇足以令世人惊叹,有武将甚至认为能死在五子手下,此生便不虚度。

这也是魏延的理想,如果能和天下名将对决,胜之,会令他在一夕之间成为天下名将,败之,也是一种轰轰烈烈的壮阔美丽。他不怕死,因为他觉得自己不会死,他自信地以为自己可以战胜张郃,如果上天给他机会,他想和五子一一过招。

去年听说乐进病逝,魏延独个郁闷了很久,他不仅仅是惋惜英雄辞世,更遗憾自己再没有机会与名将决一生死,他一度怀疑这是苍天对他晚出世的惩罚。

生于乱世,要么埋首山野寂寂无闻,要么策马疆场轰轰烈烈,即便是死,也要在绚丽中结束生命。魏延把人生分成了两个极端,他不给自己留中间道路。

因为留名千古的英雄往往走极端,人只有偏执才能成就伟大。

又拔下一屯!

魏延还在找张郃,他已杀入了东围中军的营垒前,他看见一面“张”字大旗迎风招摇,粼粼火光淌在上面,红艳艳地晃动出奇形怪状的褶子,像两个激烈交战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