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千古名役,奇袭定军山(第3/3页)

他瞬间激动起来,听见血管里突突的跳动声,每个毛孔都在弹跳出嗜血的狂潮。战场的喧嚣在这个时刻成为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所有的景象、所有的呐喊都在向外坍塌。他拉过一匹战马,飞鹰似的跳上马鞍,手持长刀杀向那面不肯退缩的旗帜。

※※※

蜀军围点打援的战术在天明时起到了效果。

当南围的夏侯渊听说东围张郃受困,也不暇多想,紧急率军驰援,他是烈火爆炭的脾气,往往因瞬间的急躁而不顾后路。曹操多次劝他少恃勇而多行智,他虽然当时口口声声地允诺,事后却把曹操的叮咛丢入脑后,遇着紧急之事,牛脾气一上来,深思熟虑的判断荡然无存。

一支伏兵一直在等待夏侯渊的到来。

这支军队由刘备亲自率领,法正为参谋,黄忠为主将,他们已在定军山的霜冻丛林间等候了整整一夜,听见寒冷的风飒飒地卷起满山的碎枝叶,扑向被蜿蜒山巅割开的天幕。

身体是寒冷的,心里却烧起一盆火,那是对胜利强烈的渴望,对疆土狂热的梦想,犹如苦盼千年的一个难得的期颐,因为太渴望乃至于没有了耐烦心,便以为这一夜的等待过去了几个世纪。

夏侯渊的援兵毫无防备地进入了蜀军张开的口袋中,他们以为蜀军正在全力以赴争夺东围,压根就想不到蜀军会分兵设伏,定军山寒冷的风麻痹了他们的大脑。

夏侯渊便像一只愚蠢救火的耗子,一步步走入了死亡的口袋。

那一天是建安十九年正月初三,夏侯渊这一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可他也没有机会怀念了,他自己反而要成为被怀念的一部分。

法正从草丛里跳了起来,他抡了抡胳膊,捞起鼓槌,重重地摔打在牛皮鼓上,激烈的鼓声伴随着他嘶哑的吼声:“冲锋!”

而后伏兵四起,亿万的飞箭笼成一片黑云,层层叠叠压在曹军的头顶上,那像是泰山王屋的巨大力量,天下没有凡人能够抵挡。

黄忠披甲上马,一缕白发从兜鍪的边缘飘了出来,为他略带狰狞的神色增添了一抹柔和。他在马下是年过七旬的老人,骑上战马,他便是可当千军万马的勇将,年纪在锋利的刀刃下,和头颅一样脆弱。

他咆哮着,像一匹年富力强的野狼,当先冲入了混战中的山谷。

※※※

魏延拉起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那一瞬,他有种凌空飞翔的豪迈感,他仿佛成了云端的天神,俯视着如微尘般的芸芸众生。

那面旗帜离他更近了,他甚至可以一探手便扯下几缕流苏,长刀下滚翻的头颅是催迫的战鼓,为他臆想中惊世骇俗的一战敲响了前奏。

张郃,我来了!

他在心底狂呼,他几乎想放肆地大笑,战场的硝烟在他的周遭起落如英雄一生的跌宕,他便要踩着跌宕迈向辉煌。

“魏将军!”后面有斥候扯着嗓门号呼。

魏延不情愿地回过头,是个传军令的斥候,他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主公军令!”斥候一板一眼地说,“魏将军速回军驰援!”

魏延很想违令,他恋恋不舍地盯着那面“张”字大旗。

“魏将军!”斥候催促道。

“知道了!”魏延没好气地说,他最后又看了一眼那面流光溢彩的旗帜,无奈地调转马头,马蹄一顿,那明亮的背影远远地离开了那面旗帜。

※※※

定军山下这场战斗注定将成为千古传说。

魏延率领驰援的先锋部队赶到战场时,却发觉自己其实可以不用来。

七十岁的黄忠在战场上是嗜血的野狼,比他年少两轮的夏侯渊却变成了耗子。

拥挤不堪的山谷像在炒一锅大杂烩,天空密布着交错的羽箭,嗖嗖之声灼烧掉山林间的寒气,地上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旧的血没有干,新的血便加上去。夏侯渊找不到一条可以撤退的路,他的前面没有路,他的后面更没有路。

黄忠的阔首长刀举起来,像从天空劈下的一道闪电,他大喝了一声,夏侯渊居然在这一刻心胆俱裂。

他征战二十年,从来没有害怕过,数次濒临死亡绝境,他也坦然面对,视死如归是武将必备的素质。

可他竟害怕了,恐惧的感觉像衣服脱了线,凉意便顺着断线处缓慢攀升,一直爬到他的头顶,在天灵盖这个地方停住,轻轻地揭开头颅,把恐惧植入身体里。

一瞬间,夏侯渊忽然想起曹操殷殷的嘱咐:“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恃勇也。将当勇以为本,行之以智计;但知任勇,一匹夫敌耳。”

这番告诫前所未有地清晰,在最后的时刻,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重重地敲入他的骨髓里。

他被黄忠拦腰斩断,两半身体分别从两边栽落马下,血以滑稽的方式喷出来,转着漩涡飞舞,向着四面八方热情地奔跑,像新年炸开的爆竹。

有士兵亲眼目睹了夏侯渊惨烈的死状,当场就吐了个撕心裂肺,这种死法太残酷,把人心底的恐惧全部扒拉出来,曹军的士气陡然间滑落到最低点,不等蜀军威逼,就纷纷弃甲投降。

魏延隔着远远的距离,看见那一幕血腥之景,他咕咚吞了一口唾沫。

他于是后悔了,早知道就违抗军令,非要和张郃大战一场不可,黄忠能腰斩夏侯渊,他魏延就不能斩首张郃么?

张郃,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不能死在别人手里,更不能死在床笫上,只有我魏延才能取走你的性命!

魏延发了个毒誓,他这辈子若不能手刃张郃,他便投缳自尽,永不为人!

定军山已是欢声雷动,漫山遍野飘扬起蜀军的旌旗,士兵将铠仗和头盔抛向天空,锃亮的光刷出去,整片天都透明了。白发黄忠策马来回奔跑,呜呼喊叫的模样像个十来岁的孩童。

魏延也觉得高兴了,他用双手合拢在嘴边,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号,他对赶来的马谡说:“幼常,你炼出的刀真好使。”

马谡瞪了他一眼,他跳下马,将手里的钢刀刷地收回鞘,动作太故作潇洒,上半身摇摆过大,脚底下打滑,一跤跌了个结实,直摔在一摊血里。

魏延乐得大笑,也不管马谡用如何刻骨铭心的眼神恨他,越发笑得畅爽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