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出师二表再兴夙志,干戈重启又赴征程(第2/4页)

诸葛亮竟然把丞相印章交给他了,张裔激动得满脸潮红,手心烫得要烧出火来,那印盒子压下来,沉甸甸的,仿佛托着一座灿灿的金山,闪耀得世人都生出匍匐的恭敬心。

诸葛亮看着张裔,隐隐的不放心让他不得不多加叮咛:“望君嗣为国家计,为社稷计,诸臣精诚团结,方能克定万难,成济大业。”

张裔心里噗噗弹跳,他自然知道诸葛亮话里的意思:“丞相苦心,裔不敢不遵。”

“不是敢不敢,而是做不做。”诸葛亮语重心长。

“是。”张裔踏踏实实地说。

诸葛亮其实仍旧不安,可若是再催逼,反而会激出反感,他能做出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却不能掌控人心。

诸葛亮终于看向姜维:“伯约……”

姜维还在怀着一腔佩服思量张裔,听见诸葛亮唤他,像从梦中拽出来,微微一颤。

诸葛亮不介意地一笑:“前日我将八阵兵诀交给伯约,伯约看到何处了?”

姜维敛神道:“丞相将八阵兵诀交与姜维精研,只是维愚钝,八阵壸奥幽微,维不能参透,望丞相不吝教导!”

“何处不明?”诸葛亮的语气很和蔼。

姜维回想着,一字字背诵道:“丞相阵法云:数起于五而终于八,阵数为九,中心零者,大将握之。四面八方,三五相参……”他停了停,“维不明的是,五八之数是为何意,既然做八阵,又如何是九?”

诸葛亮笑着却是一声称赞:“问得好!”

姜维霎时呆住,不能参悟阵法还是好事?他疑惑地望向诸葛亮,见到的是慈爱和信任的微笑。

诸葛亮微笑道:“伯约疑问八阵数理之变,而此变正为八阵准的,因此是问对了!”他望着姜维,声音既柔和又动听,“伯约可知黄帝丘井之法?”

姜维微一耸眉峰,转瞬之间,蓦地喜道:“莫非丞相八阵源于黄帝丘井?”

诸葛亮没说话,羽扇在胸前缓缓摇动,脸上是静穆的微笑,眼里流露出鼓励的神色。

姜维鼓了勇气说:“维斗胆揣度一番,或者丞相八阵乃依丘井阡陌设阵,中央为王田,是为主将所君,前后左右共八井,是为变阵,那五之数呢?”

诸葛亮和缓地说:“前后左右中为五,再变而为八,中则主导,齐五八九之数,临敌之时,依势而变,前可为后,后可为前,旋转不休,诸部相连,斗阵虽乱,而阵法不乱!”

“若然,而中央是为虚否?”姜维又一问。

“虚虚实实,中央指挥四方八面,虚为其不在八面之内,实为其起变化之端!”

姜维彻底明白了,他深深地一揖到底:“谢丞相开茅塞!”

诸葛亮朗然一笑,持着羽扇往前一伸:“何须大礼,伯约虚心向学,一点便透,我心甚慰!”

姜维被他夸得赧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默然无声。那边张裔听诸葛亮称赞姜维,又是羡慕又是感叹,怪不得皆道诸葛亮以姜维为心膂干臣,果然不虚。

诸葛亮道:“八阵为我多年潜心所研之法,奈何事务繁琐,一直未曾大行于军。然与魏军相比,我军兵力单薄,又多为步兵,决战之时,胜算无多,唯有施此兵阵,方有全胜之算。”

“如此,丞相是要大行此法于全军么?”姜维问道。

诸葛亮淡淡笑着:“回汉中后,你先领虎步军一千操演,待得阵法成型,再推而广之,全军行之。”

姜维明白了,诸葛亮让他研习八阵是为了将来决战之用,而能操演全军阵法的人不是那些蜀汉的功勋老将,竟然是他这个魏国降将,他浑身的血都在沸腾,那种热烘烘的感觉像电流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能感受到诸葛亮对他剖出心胸的信任,那信任像温暖的火,烧灼过他迟钝的情感世界。

“丞相,我们何时回汉中。”他最后只憋出这一句话。

诸葛亮把一册文书轻轻卷起,静静地说:“三日后。”

※※※

姜维离开丞相府正堂时已是傍晚了,夜幕艰难地翻过冰凉的墙垣,一点点覆盖住丞相府内残余的光明。夜风很凉,吹得满园枯枝残花瑟瑟发抖,今夜他将会在丞相府留宿,实际上他并不是第一次留宿,对丞相府算熟悉,故而也不需人带路,径直朝后院的居室走去。

前面走来一个人,怀里抱着一只红漆匣子,她在姜维面前停下来,是个陌生脸的女僮。

“姜将军。”她礼貌地称呼。

姜维也礼貌地和她点点头,可那女僮没走,仍停在原地盯着他,他迟疑地说:“有事?”

女僮说:“我家小姐有薄礼送给将军,望将军不弃。”她将那匣子恭谨呈上。

小姐……丞相千金……诸葛,诸葛果?

脑子里飞入一个剪影,风扬起她的白皙而瘦弱的脸,笑容在眉梢荡漾开去,像一池便要碎裂的秋水。

哦,是她呢。

丞相千金诸葛果要送自己礼物,为什么呢?

“我……”姜维梗了嗓子,“我不能受。”

女僮仍是做出呈递姿势:“小姐吩咐,将军一定要收下,这是她的一片心意。”

“请转告你家小姐,无功不受禄,姜维实在不敢受!”姜维固执地说。

女僮叹了口气:“将军若不受,小姐一定会责罚我,你不知道,小姐是下了死命令!”她说着说着竟要哭了,伤心地呜咽了两声。

姜维顿时慌了手脚,平白地被人当道拦着送礼物,不肯受,对方还要哭,若是被人知道,还道自己有什么轻薄之举。

“不是,不是,”姜维慌张地摆手,“哎哟,你别哭,我不是这个意思……”

女僮哭着收不住闸:“求你收下,不然人命关天,将军,呜呜,你一定要收下,求你了……”

姜维焦虑得手足无措,一面笨拙地解释,一面到处打量,生怕有人过路,倘或撞见这一幕,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哪知女僮趁着姜维犹豫之时,把匣子猛地塞给他,在姜维叫喊时,撒腿就跑远了。

他发了一阵呆,到底无计可施,想着不如先收着礼物,明日再寻个机会退回去,只好抱住匣子走去居室。

进得屋来,关紧了门,他把匣子放在案上,犹豫了一刹,没能忍住那好奇心,两只手摸索着,轻轻打开了。那里边竟是塞满了物事,有各样糕点——麻饼芝麻饼红豆饼,略有温热,像是刚刚出炉,还有一副饕餮面具、一只绣工精美的革囊、一把考究的梳子,最下面居然卧着一条簇新的腰带。

他沉吟着,仍是想不通诸葛果为何要送礼,他和丞相府千金没什么交情,就算彼此熟络,也不该男女私相授受,这不符合他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