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弃战机蜀军退祁山,追穷寇魏兵败木门(第2/3页)

“张郃!”对面军阵中有人呼他的名字,张郃一仰头,杂沓的人影里,魏延扬起了手,眼睛里一抹杀气腾腾的骄傲。

张郃抽出佩剑,迎风一挥:“匹夫!”

魏延拍马冲向张郃,他终于等到了和张郃对决的一天,为了这一天,他足足等了十年,胸中潜藏许久的血腥味一股脑都涌出来,海潮般呼啸着将他推向前。

他从马上飞身跳下,像一只急遽滑行的鹰隼,从半空中对准他觊觎多年的猎物俯冲而下。

两人过手一招,两柄长剑擦着疾风对撞而过,“当”的一声震得彼此虎口发胀,冲锋的势头被这猛然的对撞遏住,身体收不住,仍往前冲了一截。

魏延兴奋得喊了一声,他猛地扭过身,右手一展,长剑狠狠平挥而去,那扫荡出去的明亮弧线像一声狂暴的咆哮。当那力量发挥到最大时,与张郃扫过来的另一道弧线碰在一起,又是一声剧烈的金属撞击声,满天的粉尘撞出来,像被击碎的无数魂魄。

这两人仿佛两座山峰,彼此倾尽力气对撞,却很难彻底将对方一击中的,过手已有数十招,力气也耗损了大半,仍是不分胜负。

山道里倒下的魏军越来越多,尚活命的像躲雨的蚂蚁,一地里乱窜,两人对决的战场越来越狭窄,最后竟无法施展招式。

魏延冲出去很远一截,回头看着被重重包围的张郃,虽在险境,气度仍是慷慨不弱,真不愧是响当当的天下名将啊,只是,可惜了。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高高地扬起了手臂,不忍地喊道:“放!”他把头偏了过去。

利箭如电光迸裂,张郃一挥长剑,挡开扑面射来的飞矢,箭镞在剑刃上撞得铿铿响动,零碎的火星子四溅分散。

张郃挺剑再向前冲,猛然间,身体向后一仰,仿佛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撞向他,膝盖头霎时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一只蚂蟥在吞噬自己的血肉。

那是一支强弩,三棱角的箭镞已勾住了骨血,动一动便是痛不可忍,想拔出,却不知从哪里入手。

“当啷”,他手里的剑掉落了。

无穷无尽的箭,成千上万的光束,仿佛编织了一张严密的大网,所有的生灵都无法从网中逃脱。

这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街亭,满天箭飞如雨,鲜血四溅。他在光电交加的血肉战场上,透过密集的金属光芒,仿佛看见了马谡一张狞笑的脸。

他拼尽力气仰头张望,激烈的光束在天空密布,连成了一片星光耀眼的长河。“张”字大旗倒塌了,像一场盛大表演的谢幕,如此悲壮,如此凄凉。

张郃伸开双臂向着上空飞舞,在他最后的意识里,是满天血红色的箭雨,振聋发聩的呐喊,脑子里倏忽浮现了“借刀杀人”四个字。渐渐地,世界的一切变得模糊了,惨烈的红之后终于归于死寂的黑暗。

“张郃死了!”一个蜀兵兴奋地高喊,接着是两个、三个……更多的士兵都跟着呐喊。人潮蜂拥而上,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里却只看见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死了的张郃,便同一株干枯的野草一般,没有一丁点令人欣赏的气质。

漫山遍野都洋溢着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魏国大将张郃死在蜀军的强弩攻势下,到死都不曾闭上他的眼睛。

※※※

“踏踏踏”一骑快马扬尘飞奔,箭一般射到了一支缓缓行进的军队里,两面大纛随着风烈烈招展,斗大的“汉”和“诸葛”在天空中飞扬起了坚毅的面孔。

斥候停在中军队伍前一辆四面遮幅的马车前,眼瞅着姜维策马跟在马车旁,慌忙在马上行了一礼,虽然气喘吁吁,脸上却掩饰不住一抹激昂的喜悦。

姜维一勒马辔,马鞭轻轻挥去:“什么事?”

斥候兴奋地说:“魏将军伏兵木门道,魏军果然遣兵追击,我军大获全胜,还射杀了张郃!”

他的声音很是洪亮,周围行军的士卒全都听见了,乍一听说射死了张郃,抑制不住的笑容流满了脸,一个挨着一个地凑着低声议论,还发出了欢畅的惊叹声。

姜维正色道:“行军途中,怎可交头接耳,全都肃静,否则军法惩戒!”

这一声喝令颇具威慑力,士卒慌忙闭口不言,顿时军阵中鸦雀无声,只听见脚步扣着地,以及头顶上呼啦啦的旗帜响动。

“姜将军,军报还须上呈丞相。”斥候望了望被幔帐覆盖得不透风的马车。

姜维向他点点头:“你先退下,由我亲自禀明丞相,你回去传话,丞相有令,魏将军既已得胜,立刻跟随中军,返回汉中,不得延误!”

斥候应了一声,也不敢怠慢,扬手一抽马尾,怒卷风潮般背离而去。

那疾驰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姜维似愁非愁地叹了口气,射杀张郃的消息并没有让他像士卒一样兴奋,压抑的沉重始终包裹着他,让他透不过气来。

诸葛亮已离开中军整整三天,这件事唯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知道。他临走时定下了伏兵之计,遣魏延在木门道埋伏等待,便是算准了魏军会再次遣兵追赶。诸葛亮算无遗漏,计无差缪,对这一点姜维深信不疑,所以蜀军的胜利早在预料当中,喜悦几成多余。他也不担心诸葛亮暂离军营,他自信自己可以在十天内掌管大局,让蜀军安然无恙地返回汉中,但是十天之后呢?

如果诸葛亮回返成都后没有扳转形势,或者从此竟是回不来了,朝局一旦发生变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他根本不敢想象的。他仰头望着天空变化万端的云层,一团团如同荒野里的白獐,你追我赶,嬉闹逗乐间却暗藏着重重杀气。

※※※

急报上的墨字在视线里逐渐清晰了,李严像被蜇了一般,弹了起来,手里捧着的一碗蜜饯直摔下去,响亮的撞击声竟也没让他有反应。

窗外雨声滴答,仿佛有一摊血从房梁上缓慢落下,在冰凉的地面敲出亡灵讽刺的笑声。

李严打了个冷战。

心里机械似的重复着一个声音:诸葛亮退兵了,诸葛亮退兵了,诸葛亮退兵了……

深彻的绝望从李严的骨髓深处爬出来,一把攫住他的心,掐死了,掐成了粉末。

五日前,狐忠和成藩的信也送到他的手中,信里说诸葛亮有可能退兵,将军休得为了一时争心,贻误北伐大事,若是将来出了差池,丞相不容情面,将军危矣。李严仍然不相信地把信丢去一边,他不相信任何人的警告提醒,唯独固执地相信自己的判断。

李严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人家操纵在股掌之间,还道自己可以做主人,他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诸葛亮会退兵。

李严忽然想起诸葛亮上次来信里说到,若是退兵,大家都担待不起,他在此时此刻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比谁都清楚,诸葛亮回来了,会和他算总账,朝廷也会追究他运粮不济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