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论史篇】 汉代家庭的生活消费(第5/7页)

四川的汉代画像砖墓,在不同地点的墓中,常常可以发现内容完全相同的画像砖。有的学者据此认为,这些画像的内容与墓主人并无直接关系(刘志远1958)。这里涉及对壁画、画像石、画像砖所表现的生活如何理解的问题‘应该承认,内容完全相同的成批制作的画像砖,出现在不同的墓中,说明有些画像的内容已经成为一种固定的模式,它并不一定都是墓主人日常生活的具体写照。但是,不能由此就否定这些画像基本上是反映当时社会生活的一种写实的艺术创作。用成批制作的烹牛宰羊、宴饮乐舞的画像装饰墓室,恰恰说明豪奢的生活方式在富贵人家带有普遍性。即使有的墓主生前不是经常过着这种生活,但墓室的装饰却反映死者及其家属对这种生活方式的追求。

对于富贵人家来说,.送死j不仅是.养生j的延长,而且是夸饰社会地位和财力的一种标志。原先,‘送死‘是有一套严格的礼制的。‘礼者,以财物为用,以贵贱为文,以多少为异,以隆杀为要‘(《荀子·礼论》)。不同的等级,‘送死‘之制也不同。譬如‘天子棺椁十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然后皆有衣衾多少厚薄之数,皆有翣菨文章之等,以敬饰之‘(《荀子·礼论》)。但是汉代‘送死‘奢僭的情况相当普遍,先前的礼制已经完全废弛。周亚夫之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循五百被可以葬者‘,结果亚夫以‘盗买县官器‘的罪名下狱(《汉书·周勃传》)。《盐铁论·散不足》谈到当时的葬俗是‘富者绣墙题凑,中者梓棺楩椁‘;‘富者积土成山,列树成林,台榭连阁,集观增楼,中者祠堂屏阁,垣阙罘骂。‘《潜夫论.浮侈篇》说:‘今京师贵戚,郡县豪家,生不极养‘死乃崇丧。或至金缕玉匣,襦梓楩柟,多埋珍宝偶人车马,造起大冢,广种松柏,庐舍祠堂,务崇华侈。‘东汉的几个皇帝,也多次在诏令中指出‘百姓送终之制,竞为奢靡‘;‘贵戚近亲,奢纵无度,嫁娶送终,尤为僭侈。‘封建国家虽然禁止‘吏民腧僭‘,但‘贵戚近亲,百僚师尹,莫肯率从,有司不举,怠放日甚‘(《后汉书》2/2,3/3,4/4、5/5)。

在权贵富豪‘送死‘竞相奢僭的影响下,有些家境并不富裕的人家,也纷纷慕效。‘葬死殚家,遣女满车,富者欲过,贫者欲及‘(《盐铁论.国疾》),成为一时风气。有的人为了把父母的丧事办得体面一些,不惜耗尽家产,甚至借贷求助。原涉为父‘大治起冢舍,周阁重门‘,‘买地开道,立表署曰南阳仟‘,‘费用皆卬富人长者,然身衣服车马才具,妻子内困‘(《汉书·游侠传》)。东汉名士范滂的父亲叔矩,‘遭母忧,既葬之后馊粥不赡‘(《风俗通义·十反》)。崔寔的父亲崔瑗生前‘好宾客,盛修肴膳,单极滋味,不问余产。‘他死后,崔寔‘剽卖田宅,起冢茔,立碑颂。葬讫,资产竭尽,因穷困,以酤酿贩鬻为业。时人多以此讥之,寔终不改‘(《后汉书·崔寔列传》)。

厚葬的历史由来久远,先秦诸子对厚葬一般是持反对态度的。墨子主张节葬,自不待言。孔子肯定三年丧制,但并不主张厚葬。‘子路曰:伤哉贫也,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礼也。孔子曰: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敛手足形,还葬而无椁,称其财,斯之谓礼‘((礼记·檀弓下))。孟子虽然说过‘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孟子·离娄下》),把给父母送终看成是比养活父母还重要的事情,但也是就尽礼而言,并没有主张厚葬的意思。汉代的一些有识之士,对于厚葬都曾尖锐地加以批判,有的人还身体力行提倡薄葬。就连有的皇帝,也下诏明令禁止厚葬。但为什么终两汉之世,厚葬之风却愈演愈烈,‘至于富者奢僭,贫者单财,法令不能禁,礼义不能止‘(《后汉书》1a/1a)呢?

王充在《论衡·薄葬篇》中说:‘圣贤之业,皆以薄葬省用为务。然而世尚厚葬,有奢泰之失者,儒家论不明,墨家议之非故也。‘把厚葬的风气归咎于儒墨议论的不当,这显然没有说到问题的根本。厚葬是一种奢侈的消费,而消费水平归根结底是由生产的发展水平决定的。在西汉初年,当残破的社会经济尚未得到恢复时,客观上是不可能盛行厚葬。‘送死‘奢僭成为一种社会风气,也和‘养生‘奢僭一样,是在汉武帝以后才形成的。因为只有社会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之后,才为这种奢侈的消费提供了物质基础。但即使在这之后,厚葬也不是所有家庭都能承受的消费。对于广大贫苦农民来说,他们‘生有终身之勤,死有暴骨之忧‘(《政论》),不少人是‘大饥而死,死又不葬,为犬猪所食‘ ((汉书·贡禹传)),又如何谈得上厚葬呢?

汉代‘送死‘最低限度的费用,我们从史书记载中也可以略知一二。《汉书·哀帝纪》载,河南、颖川水灾,‘流杀人民,坏败庐舍‘,‘遣光禄大夫循行举籍,赐死者棺钱,人三千。‘《后汉书·安帝纪》载,‘遣中谒者收葬京师客死无家属及棺椁朽败者,皆为设祭:其有家属,尤贫无以葬者,赐钱人五千。‘官府赐贫无以葬者三千至五千钱,可以看作是当时‘送死‘最低限度的费用。但实际上,普通人家‘送死‘肯定不能只限于置办棺材。原涉以赈施贫穷赴人之急闻名,曾为一‘家无所有‘的友人操办丧事,‘削牍为疏,具记衣被棺木,下至饭含之物,分付诸客。诸客奔走市买,至日昳皆会‘(《汉书·游侠传》)。可见衣被棺木饭含之物都是‘送死‘所必需的。除此之外,还需置办死者家属的丧服。埋葬死者还需要冢地。汉代传世的买地券,有些是购买冢地的,每亩地价自一千五百钱至三、四千钱不等(林甘泉1990)。有的农民家庭买不起专用的冢地,只好把死者埋在自家的农田地下。东汉末年的孙成买地券载,左骏厩宫大奴孙成从雒阳男子张伯始买广德亭部罗陌田一町用作冢地,双方约定除‘根生土著毛物皆属孙成‘之外,‘田中若有尸死,男即当为奴,女即当为婢,皆当为孙成趋走给使‘(罗振玉1918)。土地买卖契约之所以要写上这种具有浓厚迷信色彩的内容,说明当时农田埋有死人并非个别现象.没有土地的家庭为了让死者有葬身之地,其送死的负担就更重一些。西汉董永‘父亡,无以葬,乃从人贷钱一万。永谓钱主曰:‘后若无钱还君,当以身作奴。‘‘(刘向《孝子图》)。像董永这样不得不卖身葬父的人,恐怕就是没有土地可以变卖的贫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