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胜利之用(第2/5页)

我们可能永远也无从知晓,蒙田是否为法国国王捎来了其法定继承人的口信,或者倘使如此,口信的内容究竟若何。与提及私人生活细节时的絮絮叨叨、推心置腹大相径庭,米歇尔·德·蒙田在涉足政治时却像是一名严守口风的家庭律师。不过假如他真的带来了某些条件和信息,也已经为时过晚了。在库特拉的事情过去数周后,掌握形势的缰绳又一次从瓦卢瓦国王的手中脱落。

在知晓库特拉战事的结果后,瓦卢瓦的亨利也许并未怒不可遏。廷臣们在窃窃私语,国王的垂青和信任似乎早就转移到了埃佩农公爵⑦ 身上,前任至爱茹瓦斯的存在和大权在握使得亨利窘迫不安。各国大使们还点破了这样一个事实,自从茹瓦斯开始投入神圣同盟的怀抱后,他所取得的任何一场胜利反倒只会让同盟戴在法国国王身上的镣铐勒得更紧。爱德华·斯塔福德爵士甚至报告说,就在库特拉一役爆发前几天,国王曾经亲口表示,假如茹瓦斯打败纳瓦拉,国家将会因此毁灭。无论是否作如是观,在亨利三世的计划中,茹瓦斯的胜利决计不是一个重要的筹码,而后者的失败甚至可能更有利于实现他的蓝图。

对于 1587 年的这场战役,法国国王有自己的算盘。虽然他在雅纳克和蒙孔图大捷中发挥的作用并不像其现在坚信得那么突出,但对于军事,就像多数事务一样,亨利三世绝不是傻瓜。他为这场战役编写的剧本也并不难猜。茹瓦斯将会深陷卢瓦尔河南岸的战事,亨利大概已经猜测到,纳瓦拉国王会在那儿挫一挫他这位宠臣的傲娇之气。此时,多纳和他的德意志骑兵应该会从东北方向入侵法国。(无论是伊丽莎白女王与帕拉丁伯爵⑧ 的协商,还是布伊隆与瑞士人的谈判,亨利都了然于胸。就算司法、财政、国内行政、陆军和海军全部陷入瘫痪,法国的外交使团也仍然能够运转,而且与往常一样收效良好。)德意志人会穿越洛林地区,兴许会在当地逗留一段时间,如此一来,吉斯的亨利自然将赶回当地保护自己和家族的领地。这使他实际上要去完成守卫北部边疆的任务。不过届时吉斯公爵不会获得足够的人手,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资源。法国政府许诺的援助将迟迟不能抵达。新教军队要么会彻底吞噬吉斯,要么会将他扫至一边,而吉斯的亨利可能会被困在自己的某一座城池之中,也可能只得灰头土脸地回到法兰西,无论发生哪种情况,失败和受辱恐怕在所难免;运气好的话,他还可能送命或被俘。

神圣同盟的落败将会为国王带来一线生机。那年夏天,在埃坦普和拉沙利特⑨ 之间的一处地方,他已经暗自调集了一支强大的后备军,据当时的估算,人数可能多达 4 万。他们中的一部分将用以守卫卢瓦尔河所有能够利用的渡口,剩下的兵力则由埃佩农公爵指挥先头部队,由国王亲自率领主力军,随时准备阻拦纳瓦拉国王和德意志人相会。无论到时他的副官们是全军覆没,还是败退后归来会合,只要时机到来,国王仍然有充足的准备夺回舞台的中心,将这场危及自身的暴风雨一扫而空。亨利对胜利胸有成竹,在吉斯落败后,只需要一场胜利,他就将再次成为真正的法国国王。

库特拉之战激起的风云突变虽然超出了亨利的设想,但仍然可以纳入国王的剧本。不过,就在他得到来自库特拉战场的消息之前,北方的事态却严重脱离了预期的轨道。布伊隆和瑞士人果然希望在洛林伫留一段时日,不仅要夺取吉斯家族的城镇,连乡村也要彻底扫荡一番。可是多纳和他的骑兵却一心想要立刻攻入法国。多纳强调,这是自己已经通过霍拉肖·帕拉文奇诺⑩ 与英格兰女王达成的某种协定。不仅如此,德意志人对于进攻洛林心怀疑虑,因为该地区毕竟仍然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组成部分。最后一点原因在于,洛林公爵已将境内所有农民都召集到设防的城镇中,这些民众带走了他们所能携带的一切食物和用品,并且对可能被德意志人征用的供给品和草料进行了彻底的破坏。而在法国境内,食物当然要比在洛林丰盛,遇到的顽强抵抗却可能要比这儿少。因此,多纳率领骑兵以及余下的那支行动笨拙、群龙无首的步兵,一路跌跌撞撞进入了法兰西,对洛林人视而不见。吉斯既没有被迫交战,也没有陷入被封锁的境地,而他所处的位置本来是极易被包围的。

为了清除马恩河和塞纳河上渡口的抵抗力量,这些瑞士人和德意志人向南拐了一个大弯,但在经过一番争执后,他们拒绝沿山区高地行军前往卢瓦尔河的源头。他们转而坚持向平原地区进军,一位法国编年史家声称,他们在那儿得到了更丰富的牛肉、鸡肉和鸡蛋,享用了平生从未见过的白净面包和可口美酒。这才是雇佣军喜欢的战争,步调迟缓,行军轻松,物资充足,有广阔的郊野地区可以落脚,有大量目标可供劫掠,却只有很少的仗要打。只有两点令人无法满意。不知是因为夏末的炎热天气,还是由于古怪的食物和烈性的红酒,病号的名单正越来越长。伤病员落在了队伍后方,不难理解,被雇佣军激怒的农民很可能会沿途敲碎他们的脑壳儿,所以那一串非军用的货车在装满了沿路抢来的物资后,还要塞进无法行走的军人。另一点不足是,由于选择了平原地区的坦途,而没有遵照纳瓦拉国王的建议走崎岖不平的山路,当这支新教军队接近卢瓦尔河畔时,他们发现堵住前路的乃是法国国王的主力军。随后,埃佩农在一系列指挥有方的小规模战斗中轻松击退了来犯的先头侦察部队,在获知法国国王本人就在前方阵地的消息后,意志消沉的瑞士人对于继续前进断然表示了拒绝。更何况在国王指挥下摆开阵势的敌军,也就是那些传统上为了捍卫法国王权从瑞士天主教地区征募而来的军团,其实是他们的同胞,对于前方展示的瑞士州旗,这些入侵者们曾立誓绝不侵犯。他们还表示,当初应征入伍时曾得到许诺,只需要与吉斯公爵及其洛林亲属作战,而绝不会与法国国王对阵。而且还有一点不得不提,那就是他们已经几个月没有领到薪水了。德意志人也同样如此。每过去一周,这些拖拖拉拉、吵闹不休、毫无纪律的雇佣军就表现得越发不像军人,而越来越像由土匪凑成的一大帮乌合之众。现在看起来,他们似乎就要在相互揭丑中打道回府了。

眼前的一切完全不出亨利三世所料,与他早先的安排简直严丝合缝。但他没有料到的是,直到此时,多纳这支 3 万多人的部队竟仍然没能解决吉斯手下的区区五六千人。德意志人进入洛林地区后,吉斯始终警惕地围绕着他们沿途随行,他伺机进攻,赢得了一两场小胜,还俘获了一面军旗和若干战俘,可是一旦获得足够在巴黎展示的战利品,他又再次匿迹藏形。德意志人冒冒失失地闯入法兰西后,吉斯始终在与他们的右翼相距约 5 里格的地方谨慎地尾随,这段距离近到轻骑兵可以保持有效的巡逻,妨碍德意志军队向西劫掠物资,同时又远到足以避免后者突然发动袭击。多纳最终并未对吉斯发动突袭。吉斯的有限力量也远远无法产生足够的威胁,来迫使德意志人改变路线,而且就目前而言,后者下一个战略目标也不是巴黎。只要法国国王还亲自在战场上率领强大的军队,只要进攻路线上还遍布着戒备森严的堡垒,多纳就不敢染指巴黎,亨利三世当然明白这一点。不过,巴黎人又怎么会知晓这些呢?相反,他们每天都会从一百座布道坛上得知吉斯公爵授意通报的信息。据说吉斯正捍卫着这个或那个介于巴黎与入侵者之间的据点。他将一直保护进抵巴黎的各条道路,德意志人想要进入首都的近郊,除非握剑在手的吉斯已经为国捐躯。巴黎的布道者们还添油加醋地描述道,身为理当保卫首都的人,法国国王却悄悄地隐遁在卢瓦尔河的后方,毋庸置疑,此刻的他一定在与异端分子进行密谋。幸亏有英勇的吉斯公爵,否则全体巴黎人都将已然为新教匪徒所戕害。